晨雾未散时，湘西江面浮着几盏橘色渔火，船工们浑厚的号子穿透薄纱般的雾气。老船头王三爷总爱把烟杆别在腰间，用竹篙点着青石码头："起锚——"尾音拖得老长，惊起芦苇丛里栖息的鹭鸟。他的羊皮坎肩磨得发亮，后襟还留着去年端午龙舟赛溅上的朱砂痕迹。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货船便载着桐油篓子、青篾竹器顺流而下，驶向八百里洞庭湖。船娘周嫂子挎着竹篮沿船舷叫卖，醪糟汤圆的甜香裹着江风钻进客舱。常有戴草帽的庄稼汉隔船抛来柑橘，换来半碗淋了红油的凉粉，铜钱在竹篮底叮当作响。水纹间不时漂过扎红绸的酒坛，那是下游人家嫁女时特意沉下的"女儿红"。
正午的江面金鳞跃动，白帆点点如散落的云絮。货郎船与渡船相遇时总要互抛麻饼，船工们隔着丈把宽的江水比试腕力。孩子们趴在船舷，看乌篷船尾的老渔夫撒网——银亮的渔网在半空绽成圆月，落水时惊得游鱼跃出水面，鳞片折射出细碎的虹光。
暮色染红桅杆时，归航的船队载着山货与故事靠岸。船工卸下常德鼎城的灯影牛肉，捎来湘西州的竹帘画，总有老主顾候在码头用新茶换他乡见闻。周嫂子把卖剩的叶儿粑分给洗衣妇，换来半筐还带着露水的空心菜。王三爷蹲在船头修整撞歪的龙首雕，青黑色的船身留着山峡纤绳磨出的深痕。
深夜的沅江流淌着星月，守船人燃起松油火把。船篷里飘出胡琴声，混着砂罐炖鱼的咕嘟声。对岸吊脚楼的木窗吱呀推开，老板娘吊下竹篮，船工便往篮里放两包榨菜，提起半壶老荫茶。江水在船底呜咽，像在复述百年前纤夫的脚板磨亮礁石的故事。
逢着枯水期，船工们会帮村民抬龙王像巡江。朱漆剥落的神像眼底映着粼粼波光，孩童们追着仪仗队抛洒炒米花。当雨季暴涨的江水漫过古碑，老船公会指着峡谷漩涡讲述刘海砍樵人归欲尽的传说，浑浊的浪花里仿佛沉睡着千年水文密码。
货船夜泊山峡时，总能看到崖壁间的悬棺如黑蝶栖落。船工们压低嗓音说起武林外传神女峰的往事，忽有山歌贴着峭壁滚落，惊飞夜栖的鹈鹕。此刻的湘西沅江成了流动的戏台，艄公的号子、浣衣女的捣衣声、夹山寺的晨钟暮鼓，在云雾间交织成永不谢幕的民俗长卷。这里是比沈从文的《边城》有更多的湘西与洞庭湖现实生活。
作者简介：刘冠凡，男，1958年生，湖南常德市人，中共党员，东北师大教育系毕业，湖南省中小学教育整体结构改革实验课题组副组长，湖南省优秀教师，曾在长沙湖南第一师范、湖南农大继教院等任教，曾任湖南省防洪总指挥部办副处长。北京世界家风大会组委会执行主席。
喜欢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