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近照
人物名片：素手，本名王美菊，生活在荆州监利县城，也将死在那里。家庭主妇，两手空空一无所有。至于诗歌，我爱它它不爱我的那种。作品散见于《诗刊》《诗选刊》《诗歌月刊》《诗探索》《作家天地》《湛江文学》《青海湖》等纸刊和网络平台。
2023年1月20日，素手写了一首《大寒辞》，里面有这样的诗句：
把最寒冷、最锋利的/都掏出来吧，没有什么不能了断/你有一天地的雪，一整条江的冰/我就预备了/这一身越来越粗糙的皮肉。
素手的节令诗中，有一个名篇，很多诗人追捧评析过，那就是上了诗刊的《清明》：
清明
我是一只饵
日子是一群向前的鱼
它们总有一天会吞下我
我这么想着的时候
墓碑上的你 ，无忧无虑
青蒿几丛
烟雨是神的衣衫
我带不带香烛纸马
遍地黄花 ，满坡青柳
都在重复你身前的样子
一簇撑伞的人
说着另一个人的生平
天空阔野，安静
等雁飞过
素手的怀人诗，最能体现她作为抒情诗人的本色。
素手单纯的怀人诗，数量不是很多，因为她其它类型的诗歌，不少都融入了亲情和友情。
素手有一首《怀念》，发在2021年6月4日的《诗千湖》：
怀念
我们面向墓碑，背着太阳
像坐在你新家门口一样
时间久了，会有一种错觉
你只是在一扇门后
摸着石雕的名字
就像生前挨着你，也有欢喜
火是一个信使
我们想起什么就给你烧去
一边烧一边跟你唠叨
要按照人间的样子安放
要穿新衣裳
大把大把的冥钱，你要花光
从你离去的那一刻起
我们都成了有神论者
车窗外林荫深处，
闪出的新碑，披红挂绿
真像乔迁之喜
真像刚刚开始
诗人的写法多么与众不同！又是何等地标新立异！
创新是文学创作、更是诗歌创作的生命，放眼诗坛，怀人之作，几人如是？
“像坐在你新家的门口一样”，“就像生前挨着你”，“一边烧一边跟你唠叨”，“要穿新衣裳”，“大把大把的冥钱要你花光”，“我们都成了有神论者”，“闪出的新碑，披红挂绿，真像乔迁之喜，真像刚刚开始”。
诗人的情感隐忍克制，以歌当哭，哀而不伤，面对至亲逝去的惨痛，报之以平静和恬淡。唯其如此，念母思亲的情感，才更加醇厚、持久，挥之不去，令人心颤。
诗人的思想深刻透彻，赤诚而率真，生命虚无，人生无常，这是参透之后的豁然开朗。
如果更深入些，“时间久了，会有一种错觉”，“我们想起什么，就给你烧去”，“大把大把的冥钱”，“披红挂绿”，这些耐人寻味的表达，何尝又没有对生者的反讽？
2020年3月31日，为怀念诗人忘忧草，素手写了一首《归去》，轻盈雅致的语句，却一往情深，哀婉动人。
纸钱的灰翻飞/就当是你化作了蝴蝶/在向我们告别
喧嚣都安静下来/她正踏往真正的无忧/她会选一条离人间最近的路
她会借清晨的风吻干草尖的露珠/以四月的杨柳拂过水面的温柔/在拥挤的人群里/一个陌生人回头莞尔一笑
2021年6月18日，素手发了一首《父亲节》，其中这样的诗句，独具机杼，将自己和父亲融合起来写，言简意丰，情深意长。
你把你的川字纹/贴到我额上/像是奖赏，又像是遗产
人们说/你出现在我梦里/是在选择遗忘我，遗忘前世
作为诗人的素手，在写自己的小口径抒情诗的同时，也常怀悲悯之心，观照生存的世界，写出了一些反应新闻事件的诗歌，我称之为即事诗。
她写过铁链女(《多重人间》)，她写过广西梧州空难(《默哀》)，她写过俄乌冲突(《穹顶之下》)，她写过新冠疫情(《奥密克戎》等)。
2021年4月6日，《潇湘诗刊》发了素手的一首巜捡垃圾的人》：
捡垃圾的人
在路灯染黄的一小块黑影里
她踉跄了一下
垃圾桶也随之踉跄了一下
她们像一对连体婴儿
颤巍巍的站稳
脑袋挨着脑袋
她把手伸进她的嘴里
往外掏她的肺腑
掏她整个白天吞下的隐痛
一只猫从她脚边叼走什么
疾迅地冲过马路
捡垃圾的人拖着一个大蛇皮袋子
仿佛拖着另一个自己
在万家灯火里，她一路走走停停
这首即事诗，因为偏重写人叙事，相对来说，在素手的诗歌中显得有些特别，也显得有特殊意义。
素手运用朴素平易的语言，通过逼真的细节和典型的环境，生动地刻画了捡垃圾人的凄凉形象。
这首诗，同样表现了素手的诗歌写作才华。“她们像一个连体婴儿”的比喻，何其形象，“一只猫从她脚下叼走什么”的渲染，何其准确，“拖着一个大蛇皮袋子，像拖着她自己”，更是生动地写出了底层人疲惫窘迫的生活状态！
2023年1月12日发于《诗象诗刊》的巜同情心》，可以看作是素手真实生态的写照，也是一首很不错的诗歌：
十七点四十五分，下班高峰期/我从茶庵大道拐上了江城路/不是回家，是送货/我计算着哪条路离目的地最近
一条白色的狗脏兮兮的/跳到江城路的车流里/它很快被撞跛了一条腿/哀嚎着，冲到了对面路边/但很快又跳回到车流里，东张西望
天就要黑了/真是雪上加霜啊/一条迷失了方向的狗/只有我看见了它的狼狈
最后说说素手的同题诗。
由于素手诗歌的爆红网络，加她的诗人、邀她的诗群越来越多，创作同题诗因此而成为她写诗的日常，差不多占据了她诗歌王国的半壁江山。如前文所说，给她的诗歌分类只是个大体，从题材上看，同题诗无非是以上的六个类型。
素手的同题诗，除了有她诗歌一贯的风格特色之外，切题准，入题快，扣题紧，是最大的特点。
《自画像》就是手工诗坊的同题，是一首十分成功的作品。
自画像
从哪里着笔
都不能一笔流畅地画完了
我也不能选择白色作为底色
不能让那些肿胀的、消瘦的 、骨折的、变形的
关节又遭遇一场大雪
画一块泥土吧，我是一根野草
隐身其间，从年轻到年老
从青翠欲滴到尘土掩面
我有和众生一样的嘴脸
唯其要画两滴露珠
洗净苍老的眼睛，要比光快
比闪电利，要看得见隐藏在世间的菩提
《自我简介》是三味诗群的同题，写得同样的出彩：
出身王家/却身为平民
一张大脸，卖不到丝毫人情/1.57米的山峰，受过半个世纪的风吹雨淋/荒草荣枯/0.5的视力/常常人鬼不分
我借胭脂水粉/想画一个少年/皱褶满身的袍子又藏不住/一个中年女人的瞻前顾后
6
素手——妙手，鬼手，圣手！
素手的诗，新颖，轻灵，丰富，蕴藉，简练，优美！她的诗，新鲜而灵动，充满活力；小巧有滋味，充满张力；疏朗又精致，充满魅力！
素手的诗，人见人爱，归根结蒂，是她的语言的表现力！
然而，素手的诗歌中，并没有偏僻的字、生造的词、晦涩的句子、扭曲的语法，甚至更多的时候，它摒弃了绚丽而选取了素朴，运用小学生都认得的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字眼，粘连物我，融合情理，多种表达方式有机结合，创造出她崭新的诗歌。也许，这是素手最与众不同的地方，是她作为一个优秀诗人最了不起的本领！
我想从如下七个方面，通过列举诸多精彩的片段，拆分一下素手诗歌的语言特点，虽然这项工作非常艰难和痛苦，因为她诗歌的语言运用从来都是全方位多层面的。
在我看来，素手是名副其实的金句王！
素手的诗歌语言，是情感醇厚、动人心弦的语言。
沉默的酌饮/一碗就醉一天/想起所有落空的等待/台阶就长满青苔(《清明》)
这一季一枯荣的草本植物啊/开一回花/就是一生/我恍惚看见/母亲也端坐其中(《油菜花开》)
所有怕冷的事物都已睡去/我坚持醒着，是为了跟你遥相呼应/是为了在一件冰冷的袍子上，找到一粒余烬(《大寒》)
在他们的笑声里/我难过，流泪，写诗/这么虚假/无人伸手/就等于我们也是帮凶/都该低头，陪你受难/陪你把颈间的锁链，一节一节地咬开/陪你把咬碎的牙齿，和一口血，喷出来(《多重人间》)
七月/作为一条绳索的一段/母亲是其中的一个死结/我再也没有解开过/我小心翼翼地洗着我的长发/害怕白发越洗越多(巜七月》)
素手诗歌的语言是形象鲜活、充满想象力的语言。
我只能打开虚握的拳头/在漂白了我青丝的月光下/为你斟一杯酒/我跟你一样爱这煕熙攘攘的人间/纵使他予我的/都将一一收回(《秋风》)
我坐在四下皆空的楼门前/风数着我的白发/我守一坐空城/路口/有时候走过一条狗/有时候/走过一个比我更老的人(《两代人》)
只有我捏着这个日子/像捏着一个空信封/一寸一寸，捏遍了每一个角落(《母亲节》)
太阳像一位铁匠/正当华年/炉火经久，磨制一枚哨子/梅雨是来悴火的佳人/万物都在起跑线上/以45度角准备/昼长夜短/我们不能反复相爱(巜立夏》)
你爱我什么呢/一块破而未碎的玻璃/泛着光的都是伤口(《孤独之美》)
素手诗歌的语言是富于思辩、情景事理水乳交融的语言。
至于蒹葭/它在遥远的河床上生长/在巨大的夕阳下/摇曳成归雁的背景
阳光一寸一寸地爬上肩头/像母亲的手/我捡起落叶/在生的通道里，悟出死亡的秘密(《夏日终》)
如果可以选择/我想遁于水底/铺满河床/任柔软的水草长成我的衣裳/鱼虾成群/我看它们每天都是新的
而不是像这样困于一尊菩萨的塑像/人来人往/他们有一样的脸/他们倾诉的时候/我就会扑簌簌往下落/苦难重，欲望更重/我跟他们一起跪在蒲团上(《沙砾》)
相对我穿过的漫长的黑暗/这短暂的光明/是我全部的家当/当我从炉膛中取出/一场迟到的燃烧/以一地散沙结束(巜煤球》)
这么多年，我反复演习倾斜和倒立/只有你不知道/破碎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瓷杯子》)
你提着我的痛处，电光火石/在布好的荆棘里穿梭/每一粒沙砾都夺命/你举着我，我举着这越来越短的火把/照着这人间的凹凸不平(《火柴》)
素手诗歌的语言是意境清幽、洋溢着古典气息的语言。
再没有嘚嘚的马蹄声/携君一身白雪/叩响雕花的拱门/没有一方窗纱/为夜剪出一幅贴花/也没有一支簪子/能绾住我浸透了雪的长发(《大雪》)
你该喜欢乡下/打过青色的燕子瓦/滴落在阶前/如编磐般清脆的声音/催眠那散落在低暗中的小屋/跨过芭蕉，落进池塘/池塘像一只饱含泪水的眼睛/野蔷薇飘满她的酒窝
我担心你飘落我旧居的窗台/窗台下的桌子上/有我遗落的信笺/有一个少年寄存的半生(《雨》)
我从街边清幽的酒肆里/走出/打着桐油纸伞从你身边经过/你抬起的皓腕如玉/眼如秋波/雨细得像你的面纱(《幻象》)
月亮正跃上一个山尖/幽静的夜幕下，我的歌声从一朵蓝色的牵牛花上散开/一颗露珠滑落/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听见(《唱支歌儿给你听》)
父亲站在堤岸上/夕阳、晚霞、轻风、鸟鸣/还有烟火/他做了一个撒网的动作/汗水在他的皱纹里左冲右突/如一尾尾急着上岸的鱼(《渔舟唱晚》)
风从天上来/贴着八百里洞庭湖的腹部/水的鳞片有金属的质感，有环珮之声/风从地上来/落叶潇潇，抚我脚踝/鸟的鸣叫以绸缎之势滑过脸庞/
风从我心上来，我需按住胸口/它拂过一朵朵海棠，推开柴门/你为我唱过的歌谣，涌进来(《听风》)
素手诗歌的语言是简练纯净、以少胜多、弹性十足的语言。
孩子吃力地爬上去/轻轻地滑下来/如此反复/乐此不疲/他不知道/成年人也玩这种游戏/只是顶上是山峰/脚下是深渊(《滑滑梯》)
爱/就算是一把利剑/也要交到你手中/请把锋刃向着我(《叫醒万物》)
我顾不上你了/我是一个小人，一直那么冷/不能再去分你的热(《寒露》)
你的吻/有棉花的质地/麦芽糖的颜色/高过我的体温/像母亲，最后看我一眼(《短晴》)
她一次次/将蓝色还给天空/抱着黄色入土/仿佛要将一生做个了断(《银杏叶又黄了》)
这块是灯火递次亮起的楼宇/那块是逐渐涌上来的暮色，就要淹没树顶的巢/母亲，我趋于病态/一到傍晚，就无所适从(《薄暮》)
素手诗歌的语言是质朴平易、亲切自然、如话家常的语言。
每一个黄昏/我都站在那里/看路连同路上的一切路过我/看我路过你/看一些人/没有相逢，就成了别离(《路过》)
在村庄的左边/有另一个村庄/门牌都栽在土里/鲜花都开在碑上(《母亲的村庄》)
你在人群中/像蚂蚁在蚁群里/像一滴水在水中/我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你没有办法/无非是像蚂蚁那样生/像水那样死(《低头赶路的人》)
总有些裂缝成了深渊/一些支流拐过弯，又荡气回肠/河底的鹅卵石，都留下亲人的足迹/河滩上的丰美草地在我的梦里/轻车熟路(《远去的河流》)
立秋后的第一场雨/天就凉了/地上干一块，湿一块/像不像慌张的中年/深一脚，浅一脚(《我这样想你》)
你摘几支插在瓶里/你抓几朵丢进茶里/你想一个人想得心焦的时候/我就在冷水里开，在滚水里开(《菊》)
有人从头上老起/有人从脚下老起/而我从心上老起/我从人群中渐渐撤离/开始承认输，承认命数/承认过程比结果重要(《当我老了》)
我开白花，五瓣/小如指甲，零零落落/没有香气，像人世的穷孩子/
我是狂野的火/有点燃一切的心/我表里不一/我是自己的反义词(《辣椒》)
我在天底下，是众草之中的一棵/风，将我推来推去(巜生日》)
在林立的高楼之中/从一扇门里望出去，是另一扇门/从一堵墙里看出去，是另一堵墙/没有流水，没有池塘/没有敞开的院子可以赏月
那么多的版本里/嫦娥都是从一个小院里起飞/没有人去问一问/她会不会想家/会不会在人间的忌日/说一夜的梦话(《遥夜》)
素手诗歌的语言是节奏鲜明、声调和谐、悦耳如歌的语言。
我来时有长长的一生/我走时/必有皑皑白雪/在雪下厚厚的松针里/总有情意未尽/残局未了(《人世间》)
我喜欢这日子/它用弱小/用困顿，用忙碌，用无数缺和圆/填满我/我不去登高，不去望远，也不插茱萸/我就想不起，少了几人/菊花似故人的笑脸/酒就在手边/天气，多云转阴(《重阳》)
最是红玫瑰/有孱弱的茎杆，密集的刺/有从始至终酒杯样的身型/有血已经冲出血管的颜色/像喝得最热烈时想起死亡(《红玫瑰》)
只要想起，母亲在隐去的时光里/烧旺炉膛，种出炊烟，挂在天上/我就紧了紧宽大的衣裳，点亮手边的灯盏(巜天将晚》)
时间过去，是轻的/一片落叶坠入流水，是轻的/一朵雪花落在雪地上，是轻的/风没有目的地，是轻的/你走过窗外，我忍住的痛，也是轻的/消耗都是轻的，消失才能引起悲伤/比如死亡，比如结束/消失过后也是轻的/比如骨灰，比如我们(《轻轻》)
气温已连续多天超过二十度/后巷的猫，停止了叫声/我建议去看一看华容道/开满了紫玉兰/像一群新妇，正拨开红帐/我开始慌乱/拿什么样的自己，才配得上这样的时辰/走在天空下，要像一个崭新的人/刚刚来到这世上，热情，饱满，情欲高涨(《春事》)
要簇拥而生/要浑身都是角质层/要与人群相逢又相离/要成药/被什么伤过，就治疗什么/入心入脾入肝经/安五脏，生毛发，耐寒暑/以毒攻毒/要铺在雪上，允许一个穷人赤脚走过(巜松针》)
7
有人说，素手诗歌的格调并不高昂，也应该有人说，素手诗歌的思想并不深邃，也肯定有人说，素手诗歌的语言并不新奇。
我是完全不同意这些论调的。
难道诗歌一定要教化人、鼓舞人和拯救人，充满所谓的积极向上的正能量吗？难道诗歌一定要究天人之际、成古今之变，甚至达到禅意佛性的境界吗？难道诗歌一定要故弄玄虚诘屈聱牙，刻意制造阅读障碍，拉开读者的距离吗？
素手是一个用灵魂写诗的人！她贴着生活去写，贴着内心去写，赤诚真率地抒写普通人的喜怒哀乐，向世俗和虚伪说不，也向命运的不公表示轻蔑和嘲讽，抒写出自己独特的生命体验。小情绪也产生大诗歌，你能说格调不高昂？
素手有本我的思维品质！她的诗歌虽然主观色彩十分浓厚，却不是站在客观世界的背面，远离人间的烟火和时代的浪潮，她的诗笔在不断向下开掘的同时，也在不断地向思想的高地攀升，不少诗歌也能振聋发聩，发出摄人的长鸣。不是所有的诗歌都要超载负重，写出思想的深邃吧？
素手的诗歌语言是纯正的汉语！她清除了装腔作势的公共语汇，舍弃了生硬板滞的欧化成分，和老百姓日常的说话相吻合，和我们聊天时、喝酒时、谈情说爱时说的话，同一个语系，而又表达得出神入化，和整个诗意契合熨贴。语言风格应该是各美其美，为什么要追求那虚蹈的新奇呢？
素手写出了真正的自己！
8
监利东南部，有两个有趣的地名，一是上车湾，一是下车湾。
上车湾，相传为元末枭雄陈友谅军旅劳顿、弃马上车之处，而下车湾则是弃车上船、行走水路之地。而今的人们，差不多只知道有上车湾，而忘记了下车湾，因为上车湾现在是乡镇治所，而下车湾这个荆江昔日闻名的渡船码头，由于长江改道，早已风光不再，成为了朱河镇的一个行政村。
下车湾，下车湾的王家巷，正是素手的老家，是她儿时生活的地方。
其实，下车湾，距离我的老家汴河剅，直线距离恐怕最多二十里土路，我却只去过一次。那是98年抗洪，我参加了江防巡堤，住在长江干堤下面的村庄里。在半个月漘热而潮湿的日子里，有几个白天，我孤身一人，穿过稀疏的树影和聒噪的蝉声，到过下车湾街上。几十米长的直街，延伸至江堤下，至一方水塘为止，两边几十家门面店铺，低矮得仿佛我一伸手就能够到屋檐，只有路面那些零星的青石板，还在诉说过往的辉煌。
我对下车湾的印象仅此这般，虽然我怀着一颗诗心，有意识地，在那条直街上多次地往返盘桓。我没有料到，二十多年以后，我心目中的一个大诗人，曾经就在这里，度过了她的也许是最有诗意的时光！
直到现在，我不知道王家巷的具体位置在哪里。但我完全能够想象，蜜蜂在油菜花丛里嗡嗡地叫着，菜园子的篱笆上，蝴蝶和蜻蜓飞来飞去，能够想象，夏日的傍晚，一个穿塑胶凉鞋的女孩，坐在自家的门槛上，撕扯着那半根甜高粱。天气变冷了，树上的叶子落下来，女孩一定会踩着枯黄的野草，来到江堤，看江水漫流，看夕阳无声地落在江的对岸。
现在我知道，素手的高中，读的是朱河二中，我当时也在那里任教。和很多女同学一样，数理化是她的天敌，语文和外语是她的强项。我相信，在单调而枯燥的三年里，应该有一些文学名著一些文学期刊深深吸引过她，有几本唐诗宋词安放在她的抽屉里或枕头下，也应该有某个语文老师表扬过她的作文，有某些同学对她的文学水平赞赏有加。我相信，晚饭后晚自习之前，在很多同学看书拼命刷题之时，素手却在和最要好的同学信马由缰谈笑风生，或者托着腮帮，听窗外的鸟叫，看天边的流云。
和许多的女孩子一样，素手高中毕业后，恋爱嫁人，生儿育女，为生存奔走，为家庭操心。就这样，如同江汉平原的寻常的花草，她被生活的风推来推去，直到父母逝去，直到儿女成人，直到又邂逅了诗歌！
没有上过正规的大学，没有受过专业的培训，没有参加过任何团体，素手的诗歌天机云锦，简直叫人匪夷所思！
我想，应该是生活的恩赐，是骨子里的热爱，是天赋异禀，是那一双诗意绵绵的纤纤素手！
9
傍晚六点，素手关上花店的门，回家。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经过茶庵大道，趟过东区菜场，拐过移民小巷，穿过华容路，就到了居住的书香小区。
没有谁跟她打招呼，她也不跟谁招呼。谁也不知道，她是一个诗人！
做饭，吃饭，洗碗，洗澡，每天做完这一切，差不多要到八点。
微信又在叫，诗友诗群多，链接也多。每天这时候，也忙不过来，该转发的转发，想回复的回复。也许，又会读到一首好诗，也许，还会抢到几个红包。诗歌，每天都在狂欢！
素手做完这一切，天地已完全黑下来，小区里一片沉寂。
只有这时候，她的心才彻底地静下来，她才能够全部地打开自己。她把又流逝的一天重新折叠组合，拿起手机，在诗歌的世界里行走自如。
只有这时候，她才发现她站在苟且和远方的中心，她也是王！
十一点，素手收到了她一天中最后一条微信：晚安，素手！（完）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李雪川，湖北监利市第一中学语文教师，教书为业，爱好诗文。
画家近照
画家简介：杨海林，湖北监利人，湖北美术学院本科毕业，中华文化促进会艺术委员会委员、湖北省剪纸艺术委员会副主席、武汉市米墨书画院院长、荆州市工艺美术协会副主席、湖北省美术家协会会员、湖北省工艺美术大师、省级骨干教师、中学高级美术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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