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在谈到孝时,有人曾问孔子什么最难?孔子说色难。其意是说,孝敬长辈,请长辈吃了好的或替长辈做了事,但不一定是孝,关键是态度,态度诚恳,发自于心,这才是孝。山东沂河某村的宋大爷不小心摔成骨折,孩子们不仅都悉数到堂照看老人家,而且抢着分担医药费。因为子孙们孝敬,老人的骨折竟奇迹般地愈合了,并重新站立起来。其儿媳潘洁以纪实的笔法,详细记载了宋大爷骨折前后的故事,因家庭成员们的孝心十分感人,本网特予以隆重推出,以飨读者。
一家人为宋大爷过生日
骨折愈合后的宋大爷晒太阳
在山东沂河边的一个村庄,宋大爷过着自认为非常幸福的生活。
房子是自己亲手盖的,已住了快70年,盛满了过去的回忆。
院子里的树是自己亲手种下的,春天开花,夏天遮阴。
他一个人住在四合院里,老伴已去世十五年了。虽然是一个人,但宋大爷并不寂寞,前面院子就是大儿子的家,大媳妇做了饺子、蒸了包子就送过来。他有九个孩子,三个儿子在村子里,老三在北京带孙子,五儿子在县城,小儿子在武汉,三个女儿在邻村。自从76岁那年放下锄头,把果园分给儿子们后,宋大爷就过上了规律的养老生活。除了简单的一日三餐,他每天抽烟、品茶、中午一罐啤酒。天气好出去晒太阳拉呱,偶尔看看电视,尤爱天气预报,看武汉、看北京的,因为那里有他的儿孙们。晚上七点半,泡个热水脚,享受最后一支香烟,上床睡觉。
小儿媳跟他开玩笑:“您是中国最后一个多子多福的老人了吧?以后谁还会生九个孩子,都拉扯大?您虽然没有退休金,孩子们个个都孝顺您,啥也不缺,每天生活质量老高了!以后再也不会有像您这么有福气的老人啦!”宋大爷乐呵呵地点头:“可不是。”
风云突变,宋大爷有滋有味有规律的生活突然被打断了。
2017年5月20日上午九点多,宋大爷往炉子上放水壶,往回坐马扎时,一不小心,从马扎上滑落,臀部着地,大腿一阵剧痛。这时家里没人,前面院子就是大儿子家,一家都去果园干活了。宋大爷忍着疼痛,挣扎着趔趄到门口,叫住了邻居家的媳妇子,让她帮助通知家人。
人人都有电话,消息很快传开,一个小时后,五儿媳妇从县城急匆匆开车赶来,接上老人,二儿、长孙随行,赶往县人民医院急诊科。医生简单检查,初诊骨折,决定拍片确诊。一行三人,分工协作,照顾老人、排队交钱、拍片领号、联系熟人等,五儿子在县城家中准备饭菜。片子拍出来,医生明确是左腿股骨头骨折,必须住院治疗。
住院后,主管医生向家属通报病情:股骨头骨折,老年人不易恢复,同时存在一些电解质紊乱的情况,情势不好。医生没有给出很积极的治疗建议,他只是告诉家属,保守治疗没有可行性。老年人的骨质再生能力很差,不会自动愈合,只能长期卧床,那很快会造成肺栓塞之类的情况。医生接触的病例是最快两周即告别人世。手术治疗是唯一的选择,就是进行股骨头置换。但鉴于宋大爷有过心梗病史,又是九十岁的高龄,手术风险很大,术后也会面临伤口愈合难、术后并发症等不容乐观的问题。
第一个难题摆在眼前:做不做手术?不做手术是等死,做手术风险也很高,宋大爷的六个儿子虽然不在一起,但经过兄弟们的现场讨论和电话沟通,一致决定手术,这是让老人康复的唯一选择。
老人躺在病床上,疼痛难当,躺得心烦意乱,不能翻身。孩子们围着,心疼但又无奈,焦急却又无助。
家属向医生表达了尽快手术的愿望。5月21日,老人做完血液、心电图等常规检查后,发现电解质不平衡,需要调理,当天只能进行一些常规治疗。5月23日,血液检查发现,因为老人长期服用阿司匹林肠溶片,血凝不合格,医生依然没有安排手术的意思。老爷子很痛苦,失望的情绪表露无遗,责令必须把在北京、武汉的儿子都叫回来(见最后一面),这令大家更加紧张!
后来家属通过与医院协商,决定尽快手术。26日初步定下手术方案,包括置换股骨头的材质,拒绝血液科医生使用静脉网的建议等。
住院快一个星期,九个儿女加媳妇们、女婿们、孙辈们,来看望的人络绎不绝,但都不能让宋大爷的痛苦缓解。县城的五儿两口子每天忙着做后勤工作,送饭菜让老人吃好,也尽量兼顾到探望的亲人。折腾几日,宋大爷情绪越来越不好,一度产生放弃治疗回家的想法。二儿子因长期照顾身体不好的老伴,善于观察病人心理变化,他耐心劝说老人:老了就要服老,不要跟小孩儿一样任性。听医生的没错,该宣泄的宣泄,该坚持的坚持。
26日,术前检查再次发现电解质不平衡,手术风险大,手术再次推迟。为了手术,一波三折,简直是要把人烤焦的节奏。
其实,凝血的问题、电解质的问题,归根结底是年龄的问题。因为年龄大手术风险大,医生非常慎重,术前指标不达标不敢冒风险。无奈,宋家六兄弟再次与医生沟通,并齐齐保证,全体家属绝对不会因为手术成败对医生有怨言,与医院有纠纷,自己承担手术的一切结果。
最后手术安排在5月27日(周六),距离老人摔倒已第八天。
将老人送进手术室,全家人紧张、担心。之前盼着手术,手术室电动门一关,所有人的心立马悬起来了。手术室外十几口人,开始了漫长的等待。有的坐立不安,有的闷头抽烟,有的呆坐无神。在此期间,老五还托人给手术室打电话,了解手术进展情况,好在信息反馈良好。
手术顺利结束,宋大爷和孩子们进入第二程考验:术后恢复及护理问题。
麻醉过后,老人伤口剧痛,身上插着导流管、导尿管,胳膊上输着液,浑身不适。医生叮嘱天气热,要不断翻身,防止出现褥疮。
好在全家人多,以儿子为主,分工排班,一班两人。老二很仔细,他交代所有值班护理的人要不断给老人轻揉双腿,防止形成静脉血栓;要随时观察各种插管,记录排出的液体量;两人要协作,经常给老人翻身;要随时询问老爷子的感觉和需求;要询问医生、护士病情检查情况。虽然值班表上是两个人,但宋大爷床前经常有三四个候着。宋大爷很坚强,不喊疼,积极配合治疗。
术后前两天,相对正常,从术后第三天开始,老人出现一些很不好的症状:电解质很不平衡,严重缺钠;意识混乱,胡言乱语;因蛋白质不足,下身浮肿。家属们再次感到紧张,医生也明显增加了查房的次数。院方开始给老人输入血浆、代血浆,效果依然不好,电解质失衡现象没有显著变化,尤其是下身浮肿越来越严重,家属要求泌尿科医生会诊,连续几次会诊,医生都无法提出有价值的治疗方案,只是要求给病人增加营养,靠自身机体恢复、靠时间缓慢修补。无奈之下,家属请求医生输入白蛋白,医生同意。但限于新农合医疗政策,这些药需要家属自己联系购买。二儿子打发自己的女婿去县城药店自费购买,5天输入8个白蛋白,其间再次输入血浆和代血浆,老人情况逐渐变好,意识逐渐恢复,浮肿渐次消退,伤口顺利愈合,导尿管、引流管撤除。
煎熬了20多天,全家人总算松了一口气,有一种天要亮了的感觉。在熬走病房两拨病友后,宋大爷也可以出院了。
在宋大爷住院期间,可谓举全家之力应对这场意外。五儿与媳妇精心调配老人的饭食,一日三餐变换口味,让老人能吃进去,增加机体自身免疫力。大儿子已71岁,仍然带着弟弟们陪护值班。60多岁的三儿子本来在北京带孙子,儿媳妇快添二胎了,但他二话不说放下北京的家务事,赶回来在老人床前一待45天。他细心周全,和二儿子一道,是陪护的主力。50多岁的四儿子前一年做过肺部手术,不顾自己身体差,参与陪护值班。六儿子从武汉回来,请了年假,照顾老父。在医院值班的孩子们尽心尽力,为了防止血栓形成,老人卧床的近四周时间,陪护要不断地揉捏腿部,晚上基本不能睡觉;为了防止出现褥疮,女儿们专门缝制了新的小棉褥子,不断更换;老人术后排便困难,老三直接用手帮助排便;老人需要打白蛋白,学医的外孙女婿跑遍县城各个药材公司,买来药品;大女儿60多岁了,要看护两个孙子,二女儿车祸后重伤未痊愈,也坚持隔三岔五到医院陪伴,送吃送喝。三女儿跟儿子们一起轮流值班,给老爷子洗洗涮涮。在二哥的要求下,每一班次都对护理做了详细记录,便于换班交接。由于孩子们都在跟前,精心照料,细心关怀,兄弟姐妹之间也互相体谅照应,宋大爷心情好了,身体逐渐恢复。他后来说:“老人在,像根绳子,能把孩子们拢在一起。我要是不在了,这根绳子断了,全家人就难得聚成块喽。”
出院回家,病后长期护理是面临的第三项考验。骨折病人三分手术七分护理。老人行动不便,跟前不能离开人,护理任务依然繁重。儿子们大都在农村,没有周末,家家都有干不完的农活;五儿与六儿年假已用完,端人碗受人管,都要上班。好在大家庭人多心齐,除了在武汉上班的六儿不能参与陪护,其他儿子和三闺女排班陪护,一人两天,十天一轮,有困难自己克服或者相互商量调班。当时正值农忙,果园里的葡萄要上架,田地里要割小麦种玉米,老三主动承担了前二十来天的陪护,让其他兄弟先去忙田里的活。五儿一到周末便从县城回来值班,替个手,让哥哥们歇息歇息。住在同村的儿媳妇隔三岔五做了新鲜饭食送过来,让老人兄弟一起品尝。
老三特别细心,用兄弟们的话说,他为老父亲的康复,立下了汗马功劳。白天,他精心操持一天三顿饮食,为老人增加营养。一天数次扶着老人走动做康复训练。晚上给老人按摩,擦洗,伺候老人解手。他问父亲:“爷啊,在你心目当中,希望自己恢复到什么程度?”宋大爷说:“等你去北京时,我能够送送你。”“行啊,咱爷俩就朝那个目标努力!”宋大爷也非常坚毅,术前和术后几天的剧痛,都忍下来了,很少呻吟,出院后的康复训练,也坚持不断。孩子们付出这么多,他都看在眼里,自己咬牙坚持锻炼:“人勤才恢复得好,人一惰性,躺下就起不来喽。”老三说:“常言道,久病床前无孝子,照顾人确实特别累乏,时间一长人就疲了。能坚持下来,靠什么?爱心。对老人有爱心,才能做到细心、耐心。只有对亲人无条件的爱,才会奉献自己。”
一个月后,宋大爷去县医院复查,主治医生又惊又喜。惊讶的是患者年纪这么大,恢复得竟然这么好;喜的是,自己主刀治愈的病人年龄创了新高,也算破了县医院的纪录。连医生都感叹说:患者体质好、心态好、家人护理得好。
2017年11月初,宋大爷过91岁生日的时候,他可以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慢慢行走了,距离他摔倒骨折正好170天。
骨折住院,手术医药费大约三万八,新农合医疗报销后,宋大爷需自己承担一万八千元。医药费怎样分担,几个儿子有了分歧。亲兄弟明算账,在武汉工作的小儿子说:“父亲住院,我回去只待了七八天,哥哥们付出照顾得多,这一万八千元我都出了。”其他哥哥不同意:“照顾父亲是每个儿子应该做的,医药费不能你一个人出。”后来决定小儿子负担一万,其他的八千由哥哥们承担。老五心疼农民哥哥挣钱难,说:“我们在县城工作,虽比不上老六在省城收入高,但比其他务农的哥哥强,八千元我们负担。”另外四个哥哥不同意:“父亲在县城住院,找院长找医生,人情往来,还有这么多人的吃喝费用,都是小五家负担的。”让四个兄长一家出一千元,老五出四千元的方案也被否定了。倔强的四哥,自己才做过大手术,说:“咱还没到吃不上饭的地步,不能让两个弟弟全背了医药费,我们该承担的就要承担。”最后,五个兄弟平分了余下八千元的医药费。
2018年春节,全家人热热闹闹聚在简朴的农家小院里,三十多口人庆祝团圆、庆祝老父亲顺利康复,为这个团结的大家庭干杯。亲人们一起聊天的时候,几兄弟也会提出疑问:“咱爷一病,全家这么多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各家克服困难,忙碌半年,总算渡过难关。以后咱老了,病了,谁来料理咱?孩子少,哪能照顾得过来?”对这个问题,所有人都沉默。宋大爷确实是多子多福,但这个养老模式随着时代的变化已不可继续,宋大爷有9个儿女,孙辈有 13个。
所有人都清楚,靠一两个人,长期照顾病人很劳累,何况他们还要谋生计。请人照顾,涉及到巨大的费用。过了年,宋大爷就九十二了,他最大的儿子七十二岁,最小的儿子也奔五十了,家庭现状是一群“年轻”的老年人供养、照顾一位“年迈”的老年人。这不仅是沂河边这个农村家庭的现状,也是不久后中国社会的缩影,老龄化的社会就在眼前。
新农合医疗和城市医保为参保人员提供了必要的医疗保障,这的确是社会制度的优越性。但也要看到,除了医药费,老人大病之后的照料护理,仍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和时间,这是目前日益缩小的家庭单位、快节奏的生活方式难以承受的。
提出了问题,无人能回答,大家也不再讨论了。无论如何,做力所能及的事,把当下过好,把老人照顾好,做好自己这一代的事情,获得内心的安宁,幸福一天是一天,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