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南洋寻根》是作者早些年考察南洋时的所见所闻,这部五十多万字的游记散文立足于南洋,站在幽深历史文化的角度,对千百年来中华先祖在南洋的血根和历史文化在南洋的播撒,进行了较为深入的分析,将即行消失的非常宝贵的中华根脉文化,点点滴滴展示在读者的面前,读之,让人回溯,让人审视,让人深思,让人于九庙恫哭之外而砥砺奋起……
广西东兴街头与越南风情小店相差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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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巳是越南的盛夏,一路上,我们见沿路街边摊点的生意红火,一身短装的红男绿女们,相依在摩托上川流而过,婆娑的椰树林里,也时不时闪现出身穿传统彩色奥黛服越南姑娘靓丽的身影。
芒街的热闹地带就要到了,我看到一张张的宣传画扑面而来,它们大多贴在临街的墙上。这些画,无论文字也好,画面也好,包括色调、构图,甚至画中人物的动作,都与上世纪我国70年代文革时期的宣传画如出一辙,但其内容有时却让人费猜。
如一家老小,欢聚一堂,老爷爷捋着胡子,女人着民族盛装,笑容满面地全力捧着一个巨无霸的袋子。我以为是在欢庆大丰收,后问婷婷,才知道那是政府在号召食用碘盐。
一根粗大的针头,下面狰狞着一汪血。我猜是警告不要吸毒,但婷婷却告诉我说,那是让家长带小孩去打防疫针。如此地画不对题,我们每猜一次,总要惹得众人的大笑。
还有一幅最常出现的宣传画,画面中央是一个女子在扬手招引,脚边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欢呼跳跃,男人则在身后微笑。我想,这画大约就是人人皆知的“计划生育”了。那行我不认识的越南字,估计就是“一对夫妻只生两个孩好吧。”后问婷婷,这次倒是猜对了。
看了这些画,我总觉得,这里真是一个初级阶段的社会,一切都是一种异样天真的假设。他假设所有的民众都不识字,只能识图;又假设把这些画昭贴于天下,人们每天必看;再假设大家看后必然受到教育;最后便会奋发图强,力争上游,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真是“初级”得天真!哈哈。
看看猜猜之间,我们的车到了芒街的闹市区域。
这里的街道呈井字形的佈局,商铺一家连着一家一字排开,低矮的购物店里货物成堆,那售货的人就睡在货上售货,小老板们则大多光脚踩在货台上招呼着买客,一股股的杂味冲来冲去,而顾客却是接踵摩肩。这里,大都经营越南的土特产,如绿豆糕、椰子糖、橡胶拖鞋、香水、牛角梳和木雕等,但轻工日用品却大都是我国的,连矿泉水竟也是中国广东的乐百氏。
商店里,有用汉话谈生意的,也有讲广东方言的。由于边城百姓来往密切,不少人两边都有亲戚,甚至随意通婚,所以,很多边民同时会讲汉语、越语和广东方言,逢年过节还互相走访和拜年,有些本地的居民甚至每天到东兴菜市场买菜回到芒街做饭呢。那店铺的伙计、小姐脸上更是堆满了笑意,他们用各种动人的表情招揽着过往的行人,其过于热情的语言,让像我们这样初来乍到的生客,吓得赶紧捂住钱包不敢停看。
那闹市的街头还随处可见“私人钱庄市场”,它是由大块的粗布张起的低矮大篷,篷内密集地摆放了几十张床,每张床都坐着一两个钱庄庄主。令人惊奇的是,这些庄主竟清一色地全是中青年越南女子。在她们身前腰后,放着装钱的铁箱以及数钞机、电话等物品,甚至还有摆出堆得近半米高的一摞摞货真价实的越盾、人民币、美元等。庄主们或数钱,或与顾客兑换货币,或在通电话,个个有条不紊地忙着业务。面对外人的拍照,他们也大多神态平静,不当回事。
还有抱着箱子的姑娘,她们竟坐在街头,手里都拿着大把大把的钞票,怀里放着个硕大的箱子,想必里面的票子更多。她们就这么呆在街边,与来来往往的旅客兑换着票子,以赚取汇率的差额。如此的光天化日,她们似乎也完全不担心安全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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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到了此地,好歹总得潇洒一回。当天的汇率应是1:2000,即1元人民币,可以换2000越盾。我和刘站长一人换了200元人民帀的越盾,乖乖,一人竟得了一大包钱,那种感觉,就是瞬间当了一回百万富翁啊!
越南风情小店
我们潇潇洒洒地买这买那,在买了个盆满缽饱后,随便在街边找了个地方吃了碗著名的牛河粉。一只大碗,宽宽的清汤,和热气一起飘出浓浓的牛肉香。汤里不多的米粉洁白如玉,散落着几片挂着紫筋的洋葱和鲜嫩的牛肉,在桌上成盘的鲜薄荷叶里捡上几枝儿,掐嫩嫩的芽儿丢在汤中,淋上些青柠檬的汁,深深地吸上一口,有着奇异的清香,在这挥汗如雨的时候,真是一份沁人心脾的清凉呀。顾不上烫,我俩大口地吃完了,脑海里只有一个字:鲜!
再后来,我俩来到一个眉目善良,用越南斗笠和口罩,长衣长裤,把自己密封得严严实实卖茶的姑娘面前,用两只胳膊不停地挥舞,直到汗流浃背,她也看不明白我们的独创手语。于是,我们只有挥霍,把摊子上的茶点尝了个遍,却都是一个味道,那就是凉。因为里面放了一半的冰块。在等凉茶回暖的间隙,我们依然试图与她进行手语交谈,终于让冰雪聪明的她,知道了我们能“一掷千金” !也让无此愚顿的我俩弄明白了,那香烟可以按根买,水烟可以按桶抽!
坐在街边品着冰茶,满眼飘动着来来去去越南姑娘的奥黛,白的、蓝的、粉的,淡淡的颜色交错着,风拂起了裙摆,那玲珑的腰身,让游人心动,难怪到过越南的人都说,这里姑娘的身材,有着最匀称的比例和最迷人的线条。哈,忍不住给老婆也买了一身,这酷似旗袍的,有着一袭长裤的越南国服,可惜老婆太胖,穿丢了感觉啰。
吃饱喝足,我俩随意蹓跶着,只听呼呼呼地一阵猛响,我们身边竟窜来了一个摩托车群,这些“摩的”司机,全都头戴着越南战时草绿色的钢盔,身穿草绿色的军服,俨然一个小型的摩托化部队,他们都满脸堆着笑容,对着我们以手比划,口内哇啦哇啦,可惜我俩一句也听不懂。
越南芒街有公共汽车,但数量不多,因此,“摩的”成了这里最方便的交通工具,他们大量地守候在街头巷尾,只要见到有客,就是一阵摩托轰鸣,那司机们满身的军色和太过热情的招呼,总是弄得人内心有点忐忑不安。
再往街深走,就是芒街的精华了。这里的深弄小巷,法式洋楼,风月粉馆,绿椰幽丛浮动着人的多少遐想?“老板,洗头耶!”的嗲嗲汉声,时高时低,时有又时无。不经意间,你可能循着熟悉的灯笼,一下子走进了华人的会馆,那里有庙宇,供奉的大多是红面大刀的关公和笑容可鞠的福禄寿三星,据说最大的神是“五方五土神”,走近一看,竟是羽扇纶巾的诸葛丞相。
中越交恶的十几年,虽然大多数华人都已经转道它方,但是,今天芒街的主流经济,依然是华人的,他们不仅给这里带来了繁荣,而且还传承了华夏古老的文化。
(8)
我们一行正在领略着身处南洋边城自已的文化时,突然,那位一路无声的阮导发话了:“诸位,我想带你们到一个家乡宾馆的最高处,俯看俯看芒街的全景,去不去?”
“去!去!”我们齐齐答道。能够在南洋的异乡,家乡的宾馆,去看一看芒街的全貌,何乐而不为呢?
就这样,当我们随着阮导,穿街走巷,来到一栋蓝色的建筑物附近时,阮导指了指那座建筑,对我们说:“那就是芒街的最高建筑,华侨建的,上去可以看到整个的芒街,既是乡亲嘛,你们就可免费参观。”
身穿奥黛的越南妹子
果然是家乡宾馆!看着那大门正中“家乡宾馆”的四个汉字,来到异乡异地的我们,颇有一点心潮起伏的感觉。
“欢迎!欢迎!”不一会儿,一声柔柔的声音传出,我们循声一看,一个十分靓丽的姑娘笑吟吟地走了出来,她边走边还招着手,那腮边的两个酒窝分外地逗人。
“哎呀,真是远道的客人,哪里来的?”那姑娘闪着迷人的眼光,用熟悉的汉话向我们问道。
“湖北的。”心直口快的刘站长抢先答道。
“哟,怎么这么巧,我们的老爷子,正好也是湖北的,异乡异土,不容易呀,快倒茶!”那姑娘说到这里,以手招呼一声,房里面很快有人倒来几杯热腾腾的茶。
大家如同他乡遇故知,在甜密中,一边品着茶,一边随着姑娘乘电梯上到了顶层。
噫,真是快意人生!在侨家的房顶,喝着同族的香茶,俯看整个的芒街,周遭的一切,尽收眼底了,那样的一种感觉,是什么?自是笔墨难以描画。
我和刘站长从两个不同的角度,拍了两张芒街的照片。那位姑娘见状,以纤纤之手,指指远处的那座顶上带有一个半球的黄色建筑物,对我们说:“你们看,那,就是老爷子开的赌场,生意可好啦,一天,就可收入几百万元人民币!”
在大家吐舌惊讶之时,我们猛地听到姑娘一声惊叫:“喝,老爷子的么孙来了!”
姑娘的话音刚落,就见一个白白净净的年青人,头上冒着汗,气喘吁吁地赶了来,他以无比虔诚的眼光,望着大家道:“我是老爷的孙子,大家叫我张明好了。你们不知道呀,我家老爷子家乡观念特重,我是知道消息刚赶回来的,如果接待不好,老爷子回家要剋我的人!”
他说完话,以手抹抹头上的汗水,又道:“我家的宾馆,从不住一般的客人,专门是用来接待大陆的官员或亲人的,这不,前天还有二名河南省焦作来的巿长住过。你们是记者,天大的好事,为老爷子的赌场做宣传,好!好!实在是好!老爷子要是知道了,真是喜上了天。”
他说完上述话,就又告诉我们,说老爷是1957年反右时从中国大陆逃过来的,现在已经70多岁了,很想念祖国。我们听后告诉他,说我们是湖北的,刘站长并掏出身份证给他看。那青年对着刘的身份证,端详了好一会,然后带着兴奋的语气说:“是我老爷家乡人耶,真没想到,在这里竟然碰上湖北的老乡了!”当下,在兴奋中,我们只有一个感觉:巧!
(9)
那姑娘见状便说:“老爷子曾交代过,如遇家乡人,一定要告诉他。他要和家乡人说说话。来这里的家乡人太少了,难得,难得。”
姑娘说完话,那青年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用我们听不懂的越南语,讲了一番,回过头来对我们道:“老爷去河内开会了,过几天才能回来。”
随后,他与我们拉起了家常,说他的老爷子是当地的议员,曾经参加过抗法战争,为越南人民立下过赫赫战功,受到过越南政府的嘉奖。他还夸口说,他本人在芒街海关工作,在芒街、海防甚至到下龙市,没有一个人不认识他张明的,像海关有什么事,分分钟就可以搞定。然后他要挽留我们吃饭,说如果不留,他老爷子回来后一定会骂他的。
我们见他如此盛情,都很感动,就十分恳切地告诉他,我们的日程早有安排。他听后又问阮导,阮导也点了点头。他见我们决意要走,便改口说:“既然你们一定要走,那我就送老乡每人一件礼物。”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这礼物是从海关罚没仓库里领出来的,不花一分钱,只要付一点点关税,那税,就由你们自已付啦。”说完,他立即吩咐那位姑娘去把他的司机叫来。
不一会,一个较为高大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一进门就给我们来了一段湖北黄梅戏曲,我们一行也随声附和。之后连声称赞他唱得好,很地道。年轻人腼腆地告诉我们,这戏曲,是他向老爷子学来的。
随之,那高个年轻人从一个包内抽出方盒子一个,递给了那个叫张明的青年,那张明打开盒子,从中取出一对OMEGA情侣手表,把印着号码的塑料卡片说明书和证书向我们扬了扬,道:“这是手表的证书,全世界都认可。瑞士的名表哇,上网输入证书号码,一查便知。如要换钱,世界任何一家专卖店,都能换到五六万元人民币。但是,我不希望你们去换。”然后,他把面缓缓转向正在盯看的一位黑龙江来的记者,道:“你识货,真是好表,两块共值10万呢,如果仅付关税,那就只有10%,才1万元呀。你如果要,关税由我代你交,免得你麻烦,到过关时,你只需拿出税单给海关看看就‘ok’了。”
我们那位黑龙江朋友将此表拿着左看右看,有点爱不辞手。那位叫张明的青年见状赶忙问他带有多少钱。当他知道黑龙江记者只带有5000元钱时,就问旁边与他同来的记者能否凑凑。在东借西挪凑到8000元后,那位张性青年赶忙说:“算了,算了,异乡异土的,余下差额我贴贴,也算我表达表达对故乡故土的一片心意呢。”不一会儿,那位“司机”就带回来一张纸,说是海关的税单,我们齐齐一看,那上面写的全是越南文,看不懂。
出来后,那位黑龙江的朋友不时掏出此表,喜不自禁地欣赏欣赏,其实那两块所谓的名表,在婷婷办完芒街的事回到我们身边后,才终于弄清楚了,那只不过是不到200元的仿制表。这样的仿货,在国内的义乌小商品市场随处可见,而这一行,不仅是我们,包括国内不同的来团,都有类似的上当受骗者。
我不知道,这一骗局的那伙,究竟是华人还是越人,他们是否与那个阮导有关,只知道,那位阮导,他时而神不知离开了我们大伙,又鬼不晓地回到大伙我们的身边,是让人够猜的了。
有的朋友说,芒街没什么好看的,在东兴这边隔河看看就可以了。其实,我倒觉得,这边城杂呈的五味,倒是最为独特的,它值得我们为此去看,去悟,去深深地沉思。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刘锋,湖北省长江文化研究院院长,中国作家协会、社会科学协会、自然科学协会会员,已出版《北纬绿斑——长江流域的七彩名区》等专著20多部,上海交通大学和中国戏剧学院研究员与客座教授,在《人民日报》《中华散文》等30多家报刊发表历史文化散文250多万字,撰写和编导的多部故事片和专题片在中央电视台播出,并主编出版了国家“十一·五”“十二·五”“十三·五”重点图书出版工程《中华长江文化大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