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南洋寻根》是作者早些年考察南洋时的所见所闻,这部五十多万字的游记散文立足于南洋,站在幽深历史文化的角度,对千百年来中华先祖在南洋的血根和历史文化在南洋的播撒,进行了较为深入的分析,将即行消失的非常宝贵的中华根脉文化,点点滴滴展示在读者的面前,读之,让人回溯,让人审视,让人深思,让人于九庙恫哭之外而砥砺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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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中午用歺的时候了,我们的船还在缓缓地行着,就在这一时间,一个有趣的现象出现,有几个渔民驾着小艇追了上来,而且驾船的全是妇女,艇上放着活的海鲜,她们殷勤地向船老大推销着。这些海鲜我们叫不出名字,大家看了许久,都嫌价格偏高而不予理睬,可这些渔民不恼不怒也不离开,反而用绳子把自己的船挂在游船的后面,跟着游艇一同前进。原来,他们吃准了我们在中饭时,肯定会买他们海鲜的。
果然不出所料,在吃饭前,船家真的去砍价了,给我们买回了不少,价格当然也低了一大截呢。我们为吃稀罕,就又自已掏钱买了八条爬虾,又下到刚刚靠上浮在海面专卖海鲜的平台上,买了一条很大的石斑鱼,让船上给我们加工做熟。而船老大见状,嘴里吹着口哨,也乐颠颠的,因为他又可额外净落一笔加工费了。
一会儿工夫,一个船上伙计跑上了观景台,对我们指指自已的嘴,又拍拍自已的肚子,叫我们下去。回到了船舱,我们突然惊喜得大叫起来——那样丰盛的一桌午餐!桌上已铺了红布,上面还摆上了一盘盘鱼虾、猪排、青豆、炸薯条、中式什锦菜、浓汤、米饭,以及那永远诱人的春卷,再加上我们所点的几种海鲜,在这神仙般的海上,看着窗外的美景,吃着异国的乡土菜,喝着50度的越南白酒,那样一种快乐,就别提了。
吃饱喝足,我们重蹬观景台,在已经启动并逐渐加速航行的船上,正想再赏美景。突然,我们发现又有六七条小船,向我们所在的船追来。这些船很小、很小,在宽阔的海面上,看上去,像我在农村曾经见过磨面箩面用的簸箩差不多,每个小船上,都有一个妇女和一至两个三岁以下的孩子,妇女则划动双桨,快如飞鸟,稳如钉钉。她们都对着我们的船伸开双手,小孩子也像大人一样,伸着小手。我们不懂她们在干什么,阮导告诉大家,这是水上乞丐。
好恐怖啊!船这么小,海那么大,那么深,不知她们是怎么来的,还有孩子,一旦出事,她们怎么逃生?这同时追来的,也有的船上还摆了几个海石花以及其它海产品,她们也边摊手,边叫卖。
可怜的一家家,竟是这样地生存!我们心中十分不忍,于是,大家都把一
元、二元的人民币拿出来,给她们。她们见状,把一根根长杆伸上了我们的船台,那杆顶上都有一个小网兜,钱放进网兜,她们接过去,并表示了谢谢。零钱给完以后,大家把角钱也集中了许多,再给她们,她们却表示“不要”,我们开始有些奇怪,后来才知道,中国人到越南是去玩的,在他们看来都是大老板,谁还会带“角”钱去?也许她们牙根就没有见过角钱,不知道这也是人民币,同样也能购物的缘故吧。
在这片宽阔的海面上,我们随时见到的,多数是越南的妇女,战争,让这个女人众多的国度,一家家的妇女,艰难撑起了整个家庭谋生的重任,这无论是在稻田里背着孩子干活的母亲,还是在家照料双亲的女儿,甚至开着小店忙活着的女老板,都是如此。而越南的男人却可以什么都不干,在家吃喝玩乐,虚渡着昇平。乖顺的妇女!勤劳的妇女!艰辛的妇女!顶梁的妇女!在越南,我越来越敬重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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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已经转过了弯,我们的船航到了一座座层层迭垒的群山之中,这儿块块巨大的山崖,从海底伸出,像斑剥陆离的墙,挡住了我们的去路,上面尽是倒挂的古藤和蝤动的老松。我疑此处已是山穷水复,岂料阮导说,大船就停靠在此处,再换小舟去到又一景区。
哦,如此绝境,哪里再寻“景区”?我正在疑惑间,从山石粼巡的石缝中,突然钻出了一叶叶的小舟,小舟扁扁平平,一舟仅容数人。我们几人登上小舟,舟翁一声吆喝,舟向海上山谷的深处漂去。这一时,小舟划开海波,水是清清的,碧碧的,不知有多深。山是悠悠的,翠翠的,一座接一座,不知出路在哪里。
“哟,你们看!”与我们同船的刘站长大叫一声,循着他手指的方向,只见一个峭壁下,隐隐露出了一个洞,洞在一丛丛悬吊的榛莽遮掩下,不堪分明。待舟翁把船划到近处,这才发现水面上的峭壁下,果然有崖的洞隙。这个洞隙不算高,刚刚容一船一坐着的人穿过,洞内深处还隐隐透出了亮光。
此时舟翁蹲下,我们也都低下了头,把小船划了进去。刚开始光线变暗,不一会儿,前面的亮度渐大,再往前划,头上陡地大亮,这才发现里面居然是一个群山环绕的湖泊,周边全是高耸的峭壁,只有这个岩洞可以乘船进出,据说,假如遇上涨潮,则岩洞会被海水封住,人舟均不可出入了。
晋时的陶渊明曾写下了流传千古的《桃花源记》散文,为寻那文中所记载的“小口”,那个“不知有汉,何论魏晋的世外桃源”,在现实,在梦中,多少代人,终不可得,而我们,此时此刻,在南洋,在越南,在周遭曾经炮火纷飞(留待后面详述)的北部湾,实实在在地寻到了“小口”,进入到了一个真真的世外桃源,这不是在梦中!
古风不可期,此一时,天上飘着朵朵白云,周遭起着袅袅清雾,四壁寂静,万籁无声,只有水波的徐徐声,和满眼飞来的苍翠感。按耐不住,我们不觉放声大啸,跟着,群山“嗡嗡”的回应声不绝于耳。同游听见大笑曰:“鸡犬之声相闻,去寻汉时鸡,晋时犬去也!哇——哈哈哈!”。在碧波微漾,花木飘香,清风拂熙,流水潺潺的世外一地,能在此站着,坐着,或者仰面躺着,感仙氛之沐浴,梦行云之幻化,我们真是不虚此身了。
大家正自陶醉着这里的仙氛,阮导再次坏坏地笑了,他又一次夹着舌头说:
“你们有‘精淫’(情人)的,有‘精扩’(情况)的,有‘脱不黑晒’(萝卜白菜)的,‘鸡’(屄)呀,‘咬’(屌)呀都可以带到这里来,这里是越南有名的天体营,尽是裸男裸女,你们不要担心偷窥,只担心涨潮回不了家啰!”
“粗俗!粗俗!”几个女同胞羞得满脸通红,高叫了两声。“哈、哈、哈、哈、哈!”阮导听后放声狂笑起来。异国异地,我们无言以对,只能以篾视的眼光,表达了大家的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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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这以后,阮导再也未发一声,我们的船在平稳的航行中到达到卡巴岛。意外地,我们看到这是一个已具小镇规模的岛屿,岛上宾馆酒店,街肆商埠,应有尽有,甚至还有迪士高舞厅和夜总会,亦有传统的农耕居民和渔民,人气旺得很。
老江到了这里后,一下子激动起来,他指着那一栋栋的建筑,对我道:“变化大,变化大,过去的环境都变了,这些房子都是后来建的,我在这里打过仗,现在想起来,还历历在目。这一带的茹苏岛、杜拉岛,那时都有我们中国的援越部队。”
“啊,”我惊讶了一声,跟着道:“咳,现在有时间,那个拜寨烈士陵园的中国官兵,他们是怎么牺牲的,你给讲讲呀!”
“好吧,我现在身处此境,就如同回到了当年中越并肩作战的时代。”老江讲完这句话后,瞇上眼睛,沉思片刻,将大家的思维,渐渐拉回到那一个血与火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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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那是1964年8月2日发生的事情,那一天,北部湾宽阔海域,片片渔帆点缀其间,越南人民军海军正巡逻在海防和下龙湾线上,突然,美国驱逐舰‘马多克斯号’和‘特纳·乔伊号’闯入越南领海,越南海军向美军舰发出警告,美舰仍昂着舰头,继续向越南海面行驶,越南巡逻舰被迫采取行动,开炮射击,顿时,下龙湾炮声轰鸣,水柱冲天,美舰见势不妙,仓皇逃窜,这就是震动全球的北部湾事件。
胡志明主席访问我国,受到毛译东主席的亲切接见。
“事件发生后,美国人开始调兵遣将,从台湾海峡和香港调来了大批舰艇,云集到越南的领海附近。8月4日夜,北部湾雾海漫漫,能见度很低,美国军舰又一次闯入到越南下龙湾海峡,与越南海军猛烈对射。当晚,美国总统约翰逊就在电视上发表演说:以美国海军两艘舰艇被打沉为由,命令把美国第一舰队的一个攻击航空母舰特混群调到西太平洋;把截击机和战斗轰炸机调到南越;把战斗轰炸机调到泰国;把反潜艇的特种部队调到南中国海;调遣截击机和战斗轰炸机的中队到太平洋前进基地;使经过挑选的陆军和海军陆战队进入警戒状态,准备随时出动,并于次日清晨出动了64架次飞机袭击了越南的下龙湾、禄昭、福利、广溪等四个‘鱼雷艇基地’和‘油库’。
“鉴于南中国海的黑云压城,为了解除美军的威胁,支援同是社会主义国家一员的越南,1964年8月6日中国政府郑重声明:“美国对越南民主共和国的侵犯,就是对中国的侵犯。中国人民绝不会坐视不救。”北京150万人集会示威开始了,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等中国共产党和国家领导人在天安门城楼上与北京军民一道愤怒声讨了美国侵略罪行,坚决支援越南反美斗争,天安门广场和东西长安街上红旗飘扬,标语牌林立,‘美帝国主义从越南滚出去!’的吼声震天动地。
“紧接着越南的胡志明主席秘密访华,在湖南长沙的滴水洞,毛主席与胡志明亲切拥抱,并当场表态说:‘胡主席,你来自越南,我在湖南,咱们一家子嘛!有什么困难?要人有人,要物有物,你说。’胡志明从自己中山装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绘着越南河内以北要抢修抢建12条公路的示意图,希望中国支持,毛主席一口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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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在1965年6月9日暮色笼罩的暗夜,中国人民解放军三路大军秘密入越,其中,我援越部队工程兵2支队第一梯队,就由我炮兵某基地副司令员兼工程建筑第53师师长王辉率领。越南军民在当日夜里列队鼓掌欢迎中国援越部队,越南总参作战局长、越东北军区段政委激动地前来与王辉握手拥抱,前来欢迎的越南男女老幼向战士们送来了开水、香蕉,姑娘们还一个劲地往我车队的车上抛来了香菠萝。我的战友们见状,顿时洒下了感激的泪花,他们激动地用刚学会的越语喊道:‘谢谢!谢谢越南人民!’
“车队在越南狭窄的公路上行驶着。突然,几道闪电劈开了夜幕,随之闷雷在车顶上炸响,大地发出阵阵的震颤,雨点也噼里啪啦地敲在车蓬、炮衣上。我和战友们怀抱着手中武器,一个挨一个地靠在车里,随着越野车的颠簸而摇晃,路上严格控制着灯光,只有黄黄的车灯在雨幕中扫描,寻视着线路。
“夜沉沉,雨淋淋,灯闪闪,车隆隆,长龙般的摩托化部队全速前进,他们在与美国妄图进攻北方的部队抢时间,我们的2支队也兵分三路向越南的下龙湾全速开进,目标是吉婆、菇苏、卡巴、杜拉等十来个战略小岛。
“我们登的是茹苏岛,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几道闪电从天际斜刺过来,‘咔嚓——哗啦啦!’一棵大树被拦腰劈断,跟着火球跳了几跳,突然震天动地地爆炸了,整棵大树也熊熊燃烧起来,树枝树干劈哩啪啦地在火光中像爆豆花般地发出脆响,此一时,火光照耀下的下龙湾海面泛起红光,菇苏岛顿时一片亮堂。
满载武器弹药的军车驶往越南
“瓢泼的大雨从天上浇了下来,我们的登陆舰艇在大海中冒雨颠簸着。海域茫茫,方向难辨,有的艇长索性拿着手电趴在艇头上导航。舰艇一会被抛向浪尖,一会又跌入深谷,海水哗哗地扑向甲板,雨水啪啪的甩落而下,我们浑身湿透,衣服贴在肉上,任海水、雨水和汗水灌入嘴中,这没什么,我们只是不停地告诫自已,要扒好、要抓住,别摔入了大海。
“菇苏岛没登陆码头,登陆艇在几十米、几百米外搁浅,有的登陆舰装有数量较多的重型装备,在千米之外就不能前进。我团团长刘志高急得头上直冒汗,他向政委叶丛华说:‘老叶,立即把部队下海装备卸下水!天亮前必须上岛就位!发信号!’
“顷刻,我们像下饺子般地跳入了齐胸深的波涛中,有的用粗绳系高射炮,有的拴空压机、拌合机,甲板上,海水中,大家相互配合,准备将舰艇上所有的武器装备、工程机械拉上岛。
“为了适应援越工作,我工程部队实行了战时特殊编制,下辖有工兵营、机械营、高炮营、加农炮连、82迫击炮连、警通连、运输连、加工修理连,各个营还配有高射机枪排、重机枪排、无后座力炮排、通信排,总人数达4000余人。这样的一种编制序列,可以对海、对陆和对空全面作战,可以说在我军从来就未有过,一个立体防御体系,就这样在下龙湾展开。
“形势非常严峻,时间就是生命!立在暴雨下的刘志高,脸绷得紧紧的,浓眉间拧成了一团疙瘩,忽然,他一个纵身,跳入了滚滚的大海中,就在齐胸深的水中,迅速把每个连排成队列,带头开始拖拉这一台台的重型设备。许多人脚掌被蚌蛎划出了道道血口,在咸水中浸泡,痛得火辣辣的,这些,大家都顾不上了!
“大批的装备物资卸上了岸,还要连夜疏散。于是,我们又在大雨中转运起来。岛上没有汽车公路,我们就用肩扛手推,山头灌木丛怪石鳞峋,我们就一边清道,一边又组织上百人,将一门门火炮拉上山头就位,并迅速地构筑起了临时阵地。
“就这样,我们头顶着倾盆的暴雨,身浸入肆虐的波涛,忍受着诸如的大黑纹虫、蚂蝗、毒蛇的叮咬和攻击,硬是用意志和力量,把那一舰舰想都不敢想的车辆、大炮和物资,搬上了海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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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岛以后,我们立即投入到紧张的施工中去,就地构筑指挥所、火炮工事、机枪阵地、屯兵坑道等。那我们登上下龙湾的几十个岛屿,大的几平方公里,小的几百平方米,一人呼喊,响彻全岛。为了迅速建立战备体系,遇悬崖,我们就用绳系在腰际,挂在峭壁上,手把钢钎打锤,包括我们的团长和政委,也和战士们一块打风钻、装炸药、搞爆破。那头上是海鸥盘旋,脚下是海浪滔滔,就这样,我们硬是在绝壁上,打出了能隐藏大炮和屯兵的坑道,还构筑了二三套预备阵地,同时用树干作炮管,构筑了许多假阵地,所有的高炮与假炮都用树枝叶伪装着。下龙的岛民见了后,拍起掌来,说:‘毛主席派来的都是钢人硬汉,又有实战经验,天下来飞贼,海上来水鬼,咱不愁了!’不久,美军控制下的西贡电台广播:‘中共志愿军开进了越南北方,进驻到下龙湾群岛,接管了北越各岛屿和沿海的防御。中国军队皆是老兵,岛上高炮成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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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防御体系的构建,造成了对美空军的严重威胁,于是,美军第七舰队上的舰载轰炸机,不分昼夜,轰炸和扫射在多个岛屿上施工、守备的我军。我高炮高机分队摸透美机的行动规律,来了就打,将那一架架凶猛来犯的美机,有的击落入大海,有的烧毁于丛林,有的甚至栽进了岛上,仅我2支队,一年不到,就击落美机39架。
当年活捉的美军飞行员
“有一次,被我击落飞机的两名美军飞行员降落在我驻岛部队南进的大海上,我登陆艇刚要启航,美直升机已嗡嗡地飞临到这片海域的上空,从飞机舷窗上放下了长长的软梯,海面上的美军飞行员见状,拼命地划动着自备的充气救生船,冲向云梯,抓住就往上攀登。我军眼看美飞行员将被救走,大家急忙操起了海岸炮,略加瞄准后直射美机。正在疾驰的我登陆艇,也哗哗哗地犁开了波滔,边追边用高射机枪哒哒哒地扫射。一架美直升飞机被击中了,坠入大海。另一架直升飞机则吊着长长的云梯,梯的末端上正飘着美军飞行员,嗡嗡嗡地飞速向南逃窜而去。那被击落飞机上的两名美飞行员,立即被我登陆艇包围。无路可逃的他们,见此情形,飞快地从怀里掏出早就用13种文字印好的《请救书》,其中,中文这样写道:‘我是美国公民,我不会说中国话,我想请你帮助我,找到粮食、住所和保护,让我回到美国人那里,美国政府一定多多给钱,谢谢你们。’看到美国人那种狼狈相,我们不知道有多髙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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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我军登上了下龙湾的海岛后,不论白天黑夜,阴天晴天,美军飞机都会时时飞到这里,不断轰炸和扫射各个重要目标。夜间,美机抛的照明弹,也布满天空,从天黑到黎明,很少间断,一旦他们发现可疑目标,就进行一番狂轰滥炸,下面则顿时变成火海一片。
“我所在的128团8连驻扎在下龙湾畔的一片树林里,担负着全团的採石任务,採石工地南边不远处是过去的鸿基市和广宁省委,其一幢幢瓦房宿舍,在阳光照射下,红红的一片,特别显眼。
“美军飞机时时飞临的盘旋、侦察,严重威胁着8连採石的安全。对此,连长王玉秀决定对场地进行了伪装,于是,我们在山头上安排了高机排,时刻监视着蓝天。鸿基市郊布置着我高炮部队,美机飞临上空,必遭火炮机枪的扫射。夜间作业,探照灯明晃晃的,敌机从高空中很容易发现,有时敌机临空,高炮、高机来不及发挥火力,工地几次遭受袭击,庆幸没有人员伤亡。
“我们根据敌机的活动规律和天气变化情况,适时调整了施工班次,将打眼放炮安排在白天,运碎石安排在夜间,组织得好,没有照明也可以干,阴雨天和有月亮的夜晚,集中力量再进行突击。
“一天,连长王玉秀和我们商量:‘咱们搞个假工地,让美国佬炸炸?’此想一拍即合,第二天,副连长唐宏义就组织起部份战士,在不远处开辟了一个‘像样’的新工地。说来也巧,当天晚上美军飞机就临空侦察,我们即刻关闭了真工地的灯火,却让假工地一片通明,假人假机械也在紧张地作业。侦察机走后,美轰炸机接踵而至,对着假工地一阵雨点般地轰炸,我干部战士则在一旁开心地点数那投下的炸弹,观赏着像礼花般的火花。‘炸得好!’‘再来一颗!’‘再来几颗!’战士们手舞足蹈,挥动着拳头呼喊。‘美国佬真行!’这是我们那一段最为风趣的结语,两个多月过去了,我们就这样,在美军飞机的眼皮底下,超额完成了採石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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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年5月22日那一天,我连驻地鸟雀呜啾,阳光低洒,上完夜班的战士们正在帐蓬里呼呼大睡,我和几位战士则静静地伏在床沿上写家信。突然,警报尖厉的嘶叫声搅破了山野的寂静,这时,我与从睡梦中惊起的战友,提枪冲出了帐篷。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我们发现,从海面上超低空袭来的12架美军飞机,逃过了雷达的监视,突然出现在我驻地上空,隆隆的飞机引擎声震得树梢哗哗作响,震得山野阵阵颤动。
“我副指导员第一个跑出连部帐篷,抬头一看,不好!敌机已经开始轰炸了。‘防空!快防空!’‘隐蔽!’话音未落,一颗重型炸弹在附近爆炸,副指导员应声倒在血泊中。顷刻,750磅以上的重型炸弹接二连三地落在我连的帐篷中间。山摇地动,火光冲天,浓烟翻滚,一棵棵大树拦腰劈断,一顶顶帐篷被气浪冲向天空,飘落在远处的树梢上。
“紧接着,一颗黑乎乎的重型炸弹恰恰落在炊事班的棚子里,‘轰隆隆——’弹片呼啸着射向四面八方,热腾腾的馒头也像弹片般射向天空,罪恶的炸弹瞬间夺走了炊事班的全体生力,没留下一具完整的尸体。
我军退役官兵重越南战场,回忆那段光辉岁月
“副连长唐宏义紧跟副指导员冲出帐篷,边跑边喊:‘快隐蔽!快隐蔽!’他刚跳到一棵大树旁,几块弹片像恶魔似的朝他袭来,一条大腿即刻被炸断,腹部几处穿孔,他倒在血泊中。卫生员苏振福跑过来为他包扎,他喃喃地问:‘同志们怎么样?……别管我,别管我了!’
“后来救护车开到了我连的驻地,我们抬着唐宏义上车,他两手紧紧抓住树根:‘让其他伤员先上吧!让他们先——上——”我军优秀的基层指挥员,就这样溘然长逝了。
“连长王玉秀很快组织部队占领有利地形,对空射击,这时高炮声,机枪声和敌人的轰炸声交织在一起,天地一片混沌。两架敌机中弹起火,冒着浓烟,坠向远处山林。敌机被击退了,王玉秀马上组织清理现场,抢救伤员。万没料到的是,狡猾的三架敌机再度突然俯冲入我连驻地,又一轮爆炸声惊天动地,王玉秀腿受重伤。在场的2排长曹振库赶紧冲过来,扶起他,连声叫道:‘连长!连长!’‘我不能动了,你赶快去组织抢救,快去疏散伤员!’
“已经负伤的2排长马上挑起了指挥全连的担子,通讯员王邦兴跟随连队干部刚冲出帐篷,就被巨大的气浪掀翻在地。刹时,天翻地覆,泥土石块哗啦啦的从天而降,他全身被埋在土里。当他拱出身子时,只见树在摇,人在跑,烟在冒,可是刚才隆隆作响、天翻地覆的世界,现在嘎然间无声无息了。他晃晃脑袋,摸摸耳朵,鲜红的血沾染了手指。他环视了一下四周,见副指导员倒在地上,鲜血直冒,已经牺牲。他又去扒土,从土堆里扒出了三名战友。突地,他猛然想起,‘我不能蹲在这里,应尽快将情况报告上级,’于是,他向20余里外的营部直奔而去。两耳鲜血的流淌,剧烈的疼痛没有令他止步,他一口气跑到了营部,在将事件报告完后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待营干部赶到我连驻地时,只见卫生员苏振福带着伤,正在树林中窜来窜去救护战友,他自己的腿上、臂上,此时已被弹片切开,皮肉翻卷,血糊糊的。有位战友跑过来看到后,马上取出急救包准备包扎。小苏见到后皱皱眉头,说:‘急救包不够用了,我不要紧!’从而断然拒绝了。待小苏坚持用最后一把劲,一连包扎了7名战友后,他最后倒下。这位老战士,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最终将生的希望让给了别人,而将死,却留给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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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在熊熊燃烧,我连驻地到处都是硝烟弥漫,整个山野充溢着浓烈的炸药味、糊焦味和血腥味。附近赶来救护的越南军民在美机第二次轰炸中,有不少人也负了伤。待越南广宁医院的救护车一到,我连的同志立即将越南受伤人员抬上车。此时,一位受重伤的越南人民军少校看到车上的全是越南军民,而中国受重伤的军人还在树林中,就呻吟着叫来越南医务人员:‘你快把我抬下去,快!让中国同志上!’
“我们见状立即上前劝阻,并指挥司机开车上路。可是,这位少校执意不肯,他命令道:‘你们快把我抬下去,否则我就——”他正欲起来,‘啊唷’一声又歪倒下去,铁青的脸上滚动着豆大的汗珠。到了如此地步,伤痛难忍的他仍挥挥右手,示意人们赶快来抬他。越南医务人员犟不过他,只好将他抬下来,接着,他们又将中国重伤员抬上了车。
“在生命的临界点上,越南人民军少校的一举一动,使在场我的战友们无不为之感动,至今,这位少校的形象仍深深地铭记在我们的心中。
“救护车将受伤的我连伤员送进了广宁医院,该院的医生如临战场,立即组织抢救。好几位昏迷的我连重伤员,在越南医务人员的精心救护下苏醒了过来。
“而另一间病房是我8连战士梁成义的抢救室,处在紧张气氛中的越南医院主任、医生、护士都围在小梁身边,可小梁一直昏迷不醒,生命垂危。看着年龄青青呼吸渐渐微弱的小梁,这时,一位娟秀的越南白衣天使,顾不上小梁满身的泥灰,满脸的泥土血浆,突然扑了上去,口对口地对小梁进行人工呼吸抢救。呼吸了一阵,又一阵,她秀美的脸上憋得通红,嘴上也沾满了泥土和血浆,洁净的帽沿和额前的秀发上也沾满了灰土。
“然而,年轻战土的心脏还是停止了跳动,可是,这位白衣天使还在大口大口地呼吸抢救,她多么渴望自己能救活这位来自中国的青年军人呵!
“病房里的空气像凝固一般的沉重、悲伤,当她含着深情的泪花,无可奈何慢慢地从小梁的身上起来,肃穆站立在这位年轻的中国军人面前,徐徐抬起右臂,轻轻摘下白帽,双眸透过蒙蒙的泪雾,默默地凝视着,凝视着的时候,在场所有的越南医护人员都抑制不住哭出了声。
“当天晚上,我援越部队2支队指挥部的领导、128团团长、政委和当地越南政府商定,将这些为越南人民抗美救国事业而英勇献身的中国死难烈士安葬在附近的拜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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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江向我们讲到这里,已经是热泪盈眶了。此时,我们的游船也正在返航。默默的我,这一时,情不自禁地望着那无处不在的仙境,思绪飞得很远很远,我想,那些已经升入天国的烈士们,无论他们是越南人,还是中国人,也许早已安息了吧,只有我们这一行灵魂受到洗礼的游人,在久久凝视着这曾经尸横叠压,又如仙似幻的下龙山水时,在遙遙祈祷:我们愿,愿人类民族相阋的惨痛,今生来世,永远不要再现!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刘锋,湖北省长江文化研究院院长,中国作家协会、社会科学协会、自然科学协会会员,已出版《北纬绿斑——长江流域的七彩名区》等专著20多部,上海交通大学和中国戏剧学院研究员与客座教授,在《人民日报》《中华散文》等30多家报刊发表历史文化散文250多万字,撰写和编导的多部故事片和专题片在中央电视台播出,并主编出版了国家“十一·五”“十二·五”“十三·五”重点图书出版工程《中华长江文化大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