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江城大书法家周永基先生
一个民族精神的凝结,总是以本民族的文化艺术最为闪亮的辉光透射出来,从古到今,莫不如此。而这里面得以代代传而承之的,即为书法。
书法,乃中华民族所特有的文化艺术书写法度,它以文字和墨润,以及书章并气韵,高度凝练而成的书体结晶,像明珠内含的华彩,兆示着这个民族文化艺术的引领和追求方向。这里面,其优秀的书法和书家,实乃代不乏人,如九省通衢江城书协数届名誉主席的周永基先生,就是其中不废年华久久闪光的大书法家。
一
我与周永基先生结缘于墨道较早,那是八十年代,在江城武汉,这块楚文化艺术千秋酋结,汉墨道赏鉴万载发散的华夏古文化浓厚的水乡,天水空阔,河湖襟带,上江下流,南舟北车,其独特的地理一绝,造就了一代代最为优秀的文人墨客,以及书章飞彩的运墨大家。
那时,一步入江城,抬眼所见,当年最为热门的媒体,“湖北广播电视报”的报头,就会飘然入目,那致美的书构,优雅的结体,让人神清目爽,心智顿开;江城历史厚重的百年老店“汪玉霞”,那古老的门楼,配上沉朴稳重,内韵紧凑的牌匾,让人凝神聚目,以成墨痴;誉满武汉内外工艺店的翘楚,“华光工艺品商店(中心)”牌匾,那雅韵的古隶,透气的结章,让人品味无穷,舌感留涟;远近声张,客源不绝的酒家“武昌酒楼”,那雄浑的字体,奔放的草书,让人摩窠良久,不忍离步;更有那位于武汉宝丰路“湖北石油总公司”的大型招牌,那带有楚筋汉骨,书道精魂的大字,一经结体,则赢来满堂的喝采,成为江城招牌中的一绝。
这就是周永基书法的发散!这就是周永基书法的魅力!这以致于当时至出现了一种现象,即这华夏枢纽之地的江城,“满城都是永基体”,它无论是百年老府,还是现代大厦,也无论是文化广场,还是幽静景区,以及繁华十足的商圈等等,都有永基书法的神韵在那儿闪光,难怪武汉市的热闹街区,时不时会发现人集雍堵,那常常是周永基在当街书写招牌时,现场观赏者堵塞了道路;难怪人家说,第一个拿到以支票来支付润笔费的(当时刚刚开放市场,以支票开书法润笔费是绝无仅有的,面对润笔费的大报酬,周永基却宛谢了),这在中国绝无仅有。
“招牌大王!”由此,为周永基赢得了这样一个少有的称号,有人甚至作了统计,由周永基书写的招牌,当时就已经破万(个),由其书写的字幅,同时亦已超过十万(字)!这无论是在文化深沉的楚乡,还是在艺术悠远的汉上,都是少有的一种极其特殊的现象。
我是一个书法的爱好者,从小就对书法如痴似醉,对街头书体字,更是常常久久观瞻,不舍不离。这里,尤其是“永基书体”(我这样称呼),给予我了巨大的影响和深深的震撼,以至于在江城的各个地圈,但凡有周永基题下的牌匾,我都会长久伫留,反复观摩,综合沉思和墨韵赏鉴。由此,周永基的书法,在我脑海中,不仅打下了深深的印记,还成为了我书道上闪闪烁烁的靓光,它一直吸引着我,朝文化艺术和书道墨韵这个方向,一步一趋,不断缩小其与永基结缘目标的距离。
二
大约已经到了八十年代的后期,我参加并逐步负责了中国长江航运集团企业研究和宣传文化工作,这个集团,已有一百三十多年的厚重历史,并有十多万职工,其文人雅客众多,画家书家沿江都有,因工作上的原因,再加上个人的喜爱,我与周永基开始了初次的缘接。
一次,我接待了一位海外潴留武汉的李姓老文化人,在粗茶薄酒下肚后,我们两人相谈甚欢。他是武汉本土的老文人,文革中受到了不小的冲击,由此,在改革开放后,他始落地香港岛了。当时,他看到我那几年散见于各媒体的文章后,不无怀情地对我说:“常言道:‘燕过留声,人去留名’。刘锋呀,现在时代变了,你我都是文人,可要珍惜自已的成果啊。”
我说:“是啊,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说给我听一听呀。”
他闻后,看着我说道:“你近几年发表文章不少,这些作品很珍贵,不能就这样毫无收检地散放着,否则,时间一长,就丢失了,那样多么可惜啊”。
他说到这里,将话锋一转,道:“比如,我就很珍惜自已留下的文墨,这即便是在过去极左盛行之时,我也都从未中断过自已的留笔。即每次思维有所出,我就有所留,并将片页只纸装进一个硬盒里,然后塞入我家的一个墙洞中(极左时期,预防抄家),这也是想等到合适的时候,再整理成集,以便取舍呀”。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再道:“建议你呀,去定做一个硬匣子,把已发表的重要文章,分个类,存进匣子中,如果有条件,还可找个自已喜爱的书法家写个题头,或者《刘锋文集》什么的,保存起来,以便将来需要时使用”。
我说:“好呀,我马上去办,这个匣子好搞,可题头找谁写呢?”我听后问道。
他听后想了想,用征询的语气说:“就请周永基题,可以吗?”
“永基题!”啊,我听后一怔,对着他顿了一下道:“老李啊,我们真是两个臭文人,怎云会想到一块了呢?”
老李闻言,望了望我,又道:“我喜欢永基体,这正如我热爱自已的乡土一样,我曾多次琢磨过,永基书法为什么在武汉大受欢迎,几乎老少皆爱?其中核心的亮光,可能就是他的本土特色”。
是啊,对此,我也曾多次研究过,“永基书法”的闪光点,它究竟在哪里?如今,经老李这么一点,我想,幸许就是“永基书法”中的故土艺术精义,造成了它那本土巨大的吸引了。
于是,我望向老李,以探循的口气,问道:“依我看,‘永基书体’,或许包括了两大孕育土壤,即楚乡和汉上。所谓之楚乡,就是以长江流域为线,以武汉地块为心,形成的本土墨韵特色;所谓之汉上,就是以汉水流域为纵,以秦汉、荆湘、巴蜀、中原为横,形成的上江下流,南风北格的兼容书道,而这两条线都是水泽之乡,这书体的‘润’度,也就在其中了,这样理解有道理吗?”
“对对对!你这个地理划分得很好,我想,‘永基书体’,离不开它的孕育地理,其形成的风格,也是两地天然的域构,精气的沐浴,人文的聚散,文艺的流向互容等等,从而成为了孕育他的墨道乳汁。”
老李在认可了我的观点后,接着道:“武汉,是楚国的故乡,楚国墨韵,鸟虫龙凤,是它的物向;诙诡谲变,是它的情致;拉伸夸张,是它的审美;神秘意向,是它的内敛。汉上书道,隶书波磔,是它的化变;圆笔曲势,是它的继承;隶草兼柔,是它的意味;篆意雄健,是它的势感。而这些,永基在书体中互揉,其意味特别地浓。你看,从他字的基底,他的结体,他的笔势,他的墨韵,以及他的书章,都可找到这些天赋特征的内化,只是在这些基础之上,他又增加了不少现代书风罢了”。老李见我将书法往深处说,他竟一口气说出了对“永基体书法”的见解来。
“好好好!”我们两人谈到这里,竟高兴得一同拍起了巴掌来,“我真没想到你对‘永基书体’这么有研究”,我望着老李说道。
“唉,原来的日子,文化不兴,喜欢文化艺术也冇得什么探讨的,现在政策宽松了,永基又最早以书体显露于武汉的,我喜欢书法,又特别喜欢‘永基体’,所以,无事就琢磨那个书道,我想,大约也是如此了”。
“对呀,那个年代,需要个字帖都买不到,么办呢?于是,我就上街看招牌,在街上看了一些招牌,回家就手痒琢磨,由此成习,无事的时候,手总是不自觉地比比划划,这其中,就是以永基书体的摩窠为多了”,我对老李说道。
就这样,我们两人对“永基书体”完全认同了,我并决定,近期专门抽点时间,把自已认为重要的文章清一清,去定做一个精美的书匣子,就请周永基来题写匣名。
三
此事不久,我从江西庐山归来,偶然逛到武汉的车站路,正在信步随行之时,我的一位同行的文伴兼墨友,庐山共道而来小名叫东东的,突然叫了起来:“噫,刘锋,你看这字,好像庐山顶上飞云亭的氛围呀!”
“是吗?!”我闻声顺着东东手指所示,抬头一望,只见前面不远处,一《揽云阁》匾额招牌,从众多的招牌中凸显出来,赫然入目,下面店面里面,摆满了文房四宝的商品,里面似乎还有用于挥墨的一应家当,这在当时只有一家《荣宝斋》店专营的情况下,甚为少见。视此,我不禁收起了脚步,绕着那匾额徘徊观摩起来。
我们前天还在庐山顶峰之上伫立的飞云亭里,由东东行地主之谊,请我喝茶赏云,那时,但见亭际白云飘荡,清氣环绕,凉风习习,松滔阵阵,当时并上清客对坐,香茗馨腑,随意胸襟,五内快慰,真是令人爽心悦目,不忍相离了。此际,我俩虽又换处在与庐山绝然不同,汉口车站路闹热的长街之上,本来以为感受会大相径庭的,而此一时,见到这飘然而入眼帘的三个字,浑身就顿时感到清凉起来,一下子,竟有身入庐山绝景“纵览云飞”的感觉。这---就是中国书法不同于其它艺术深含的意境魅力,由此,也难怪东东会大为感慨了。
“揽云阁”,是当年周永基工作的地方,也是他追求书道的基地,这里倾注了他多年的心血。那一时,周老恰恰不在店里,我在遗憾之余,两眼端端地凝视着这三个字良久,眼前的字构与庐山飞云亭清影竟奇巧地重叠起来。
你看,那三个字中的“揽”字,提手旁边一个繁写的“覧”,这一简一繁的结体,这一轻一重的兆示,是不是有在临高峰绝顶的视觉之下,一览天下悠远的感觉?我甚至觉得,这个招牌,就单单那一个“攬”字,就把书者内在气韵的波澜,顿时化于了此字结体的内核之中,使人见之,生发出不同凡想的感受维来。你再看那一个“云”字,那样一种结体,世所少见,真乃若飘若驻、若浮若墜、若卷若舒、若驰若张,在仪态飞动中,又势相连属,我似乎看到了这里面空间墨律的飞荡。而那最后一个“阁”字,却又是一番境界,大有一种临崖危立,下腑江流,上依河汉,四闼霞敞,云烟飘飞的空临感,这是书法在与其内在诸元,如墨运、化象、韵度、气势、功力、神采、境界,高度融合而生发的一种感受,它对于我,同时对于东东,自然生发出一种不同凡响的震撼了。这在后来,我在结缘了周永基,向他询问时,亦得了证实,他说,写这三个字,他花了很大的气力和功夫。
“它是谁写的?”东东以手指着招牌问我。
“这是武汉的招牌大王周永基的留墨”,我回答道。
“啊”,东东看着招牌,沉默了一会,然后抬起头,对我说:“周永基的字,我早有所闻,今天百闻不如一见,这个书法笔力雄奇,筋骨内蕴,润气沉浸,仙氛飘飘,是个书法大家呀”。
他顿了一下,对着我又道:“当下的庐山,书法大家留墨不少,前不久,我们还请了上海的大书法家周慧珺留下了墨宝,她虽然是位女士,但字却雄奇险峻,内力毕现,筋骨饱满,结体谲诡,受到游客们的欣赏和称赞。几时有机会,我也想再请书上山,留下周永基的墨宝,呵呵。”
“好呀”,我应声答道,说:“我正在准备一个精致的书匣子呢,用以收藏我的文章,并请周老给我题写匣名,眼下我虽不认识周老,但人只要下了决心,人上托人,宝上托宝,总是可以如愿的”。
为了完成这个心愿,随之不久,我托人装祯了两个16开的精装蓝色硬面大书匣,里面衬页甚多,厚约寸许,容纳量大,然后,我又找到深爱长江大山水国画,并在武汉美术界具有资深经历的兄长刘军,托他面见周老,以求墨宝。
兄长当时闻言,十分高兴,他说:“我与周老交往十几年了,他为人非常好,我知道你喜欢他的字,用他的字做你文匣的题头,非常合适。我来约你们两人见面,你们长航文人墨客多,大家还可以交交朋友”。
不久,兄长将周永基用宣纸写好的《刘锋文集》字幅交给我,上面还有“永基题”的留名和钤印,他对我说:“周老听到这事非常高兴,立即答应马上书写,你看,这不,不就写好了吗。”他向我示了示一张小宣纸,接着道:“只是这见面之事,因他最近排了几个活动,有点忙,周老说,只要稍稍有空,他即到长航与你见面”。
这个字幅不大,约有16开大小,《刘锋文集》四字,是用隶体书就,其中蕴含着章草和篆书的意韵,其字圆润、古朴、典雅、深厚,而一排行书小字落款的“永基题”三字,配得相得益彰,它与书章的布局,更是浑然一体,真是深为我爱了。
第二天,我就急匆匆地赶到所托的装祯厂家,要求他们做成梓模,并用当时比较流行的烫金法,把永基题铭烫压在蓝色的文匣上。现在几十年已经过去了,这文匣它一直陪伴着我,只到如今。
四
不久,中国长航集团举行一个大型笔会,除了本集团长江全线的文学艺术爱好者参加以外,同时,还邀请了在鄂和汉上的著名书画家出席,周永基先生自然属于受邀之列。
那天,我专程在集团本部大门前等待。不一会儿,周永基到来,待我俩各自通报姓名后,竟有点呆住了。“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周老师,久仰久仰”,我双手握拳向上
“哎呀,你是刘锋先生,好像呀,”他指了指我,把我端祥一番后,向他同来的一位书画家道,“他的兄长刘军,善于美术装璜设计,还喜爱画水墨山水,我们一同搞美术多年,经常在一起活动,关系好得不得了”。
我见他提到兄长,就笑着对他道:“我就是特别喜欢你的书法,你在外题的招牌多,凡我看到的,都有印象,上次我托刘军请你写的书匣的题头,我已经收到了,真的喜欢得不得了,正因为喜次,所以,我特地用镏金锡片,将它烫在了我的书匣上,为此,今天特向你表示衷心的感谢”。我说完此话,向他鞠了一躬。
“小事小事,你能满意,我就高兴了。听你兄长说,你喜欢文,也爱书法,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在这里负责宣传文化工作,不容易啊”。他握着我的手说道。
“哪里哪里,你看得更年轻,这,肯定是书法艺术陶冶出来的,我原来还以为是个大老头子呢,那名声又那样如雷贯耳”。我开了个玩笑。就这样笑笑说说间,我们一起进了集团四楼的礼堂。
此一时,长江上下,省市内外的书画家欢聚一堂,待集团总经办的负责人刘锡汉参入接待并与大会通报出席的宾客以后,大家研墨挥毫就都忙开了。而时下的周永基,在沉思了片刻后,问我此会有什么特殊要求。我告诉他,这是长航系统文化艺术的一次联谊会,可以自由发挥。于是他把旁边的宣纸拿起来,将要写的字算了算字,折叠了一下,拿起笔,不疾不徐,写了起来。
由于周老本身名声在外,加之他字结体美观,落笔沉稳,墨运起伏,章法如水,锋毫运转自如,很有节奏感,其字有碑碣的基底,又有汉隶和行书的筋骨,用当时评家说的是“碑版行隶,擘窠气韵”,所以,现场观摩者最多,赞叹者也最多。
大约有吃半顿饭的功夫,其一幅较大的书法写就,旁边围观的爱好者,竟一齐笑容满面地鼓起掌来,原来,他完成的,是北宋理学家周敦颐的一篇流传千古的散文《爱莲说》首段部份内容的书写,即: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溢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我看着眼前的墨章,一下子被震撼了,这清新的字体,如同睡莲上滚动的珠玉;这轻巧的笔意,似如莲枝旁亭亭的清影;这巧布的字距,俨同莲池里鳞鳞的波纹;这直立的行间,同类莲花简洁挺立的靓蕾。这是书法吗?它是,但是,它又不是,它是一种人化了思维艺术的驰骋,也即那带有珠玉之文,一经周永基的笔墨展布,其极不经意的一点、一划、一字,就好似成了一池碧水中,圣洁的莲花和心中的意殊中点与线美的升华,成了水墨运动里的节奏规律,成了楚乡汉上人文气血生命意趣的统一整体,我为能交到这样的良师益友,而感到庆幸了。
《爱莲说》古文,它表达了古代文人的人生追求,而周老对此文信手书写,结章极好,想必这里必有他内在的经历,赏到此处,我不禁关注起周永基的生平来,据了解,周永基字锡咸,号四忽先生,鄂地红安人。红安,即过去的黄安,华夏一枝黄国,即诞生于此,此国在历史的晃忽中,后来成为楚地的核心,其人文荟萃,大家辈出,如大有领襟中华理学南国一方的程颐和程颢,就出自于此方之地,他们兄弟二人的行趾,至今还有遗迹可寻。难怪周永基身上充满了本土的书卷气质,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其道理自在其中了。
那一时期,由于多方气韵的综合,周永基迅速成了楚乡汉上,以及海内海外极受欢迎的大书家,他的一幅“道通天地”赢得了海外民进党满堂的喝彩;他的“日月潭美,武当山优”题墨,牵起了台湾和大陆千秋的情谊;他的《楚辞·远游》作荆楚情歌舞剧背景的题辞,表现了楚乡千年历史,四处巡游,八面来风,上天入地,山魂闪亮的强烈意境,其连续表演十多年,行程多达十来个国家,这,就是周永基书道累积和中华表演艺术相结合的巨大影响力。
这次愉快的笔会结朿,周永基为我题了一条幅,即“见贤思齐”,为刘锡汉主任题的即为“高振六翮”,这两幅墨宝,其深意,自可揣摸了。后来,我们两人又单独小聚,倾注心力文人的我俩,自有谈不完的话题,由此,我又了解到,他那颇为波折的人生经历。
一手好字,加上他的为人,让他年纪轻轻,就进入到了当年政府最为热门的组织部门。又是一纸文件(据说是不慎丢失了一份文件),让他在那个不幸的年代里,被“反右”运动划入了“中右”,从此被打入基层扫地为生。被歧视冷落的他,即便于此,也没有丝毫的气馁,没有放弃他极爱的书法,那个年代,没有笔,他就用扫帚来写;没有纸,他就在大地上落字;没有墨,他就用水运帚,就这样硬生生地,把“永基书体”坚持下来,直至改革开放的到来。据他告诉我,他特别喜欢古文《爱莲说》,也十分崇尚那个意境追求,即高洁自珍,不为世情所染,这也许就是他成就“永基书体”的辉光之处吧。
这次的笔会,周永基在长航树起了一面旗子,以后他又陆续参加了我们系统的多次文化艺术活动,成为了我们系统文人墨朋的良师益友,同时,他也给长航留下了一批宝贵的招牌和墨宝。而我们二人,更是成为了心心相印的文友,虽不是常常相聚,但心灵的相通,却自在其中了。
五
时间一晃到了一九九八年,那年冬季,正好集团所属《长江明珠》豪华游轮到汉口停靠,而中国长航集团总裁李宗琦突来兴致,要我组织一个小型书画家笔会,并邀约系统内数位墨客,以及武汉的少数书画家参入,又特地点名请周永基赴会,同时,拟利用该轮在汉口停泊过夜之机,晚上一起欢聚畅谈。
李总裁是交通部下派长航的领导,身上文人气质颇深,他特别热爱文化艺术,尤其是水墨书画,更是爱不释手。
这天晚上,天下着濛濛的细雨,大江上下雾气腾腾,船上时不时能感受到的是,轻氛拂荡,雾气袅袅,此时之境,也正应着了江城“润”的氛围,为大家提供了良好的享受。
而那一时的船上,华灯高照,四方敞亮,江雾飘飘,舟灯迷朦,在船上小酹,吃过饭后,微带酒意之间,众画家和书家挥毫作书作画,雅氛高涨。而此时的周永基也来到了一个大长桌边,边摆弄着纸张边思考着主题。
时下,只见李总裁满面笑容兴致蓬勃,他走到周永基旁,一边喊着周老师,一边询问他的年龄,当他得知周永基实际年龄与自已相差并不大时,两人竟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咱们是哥俩好,总听刘锋说你的字好,我还以为是个大老头子呢!”李总一边说,一边向周永基开着玩笑。
“呵呵,人如所言,我与刘锋交谈时,他就时常谈到你,说你是北方人,有魄力,既豪侠大度,又爱文墨,今天一看,果然如此,让人感到了很大的亲和力”,此时的周永基,笑容满面,对李总说道。
“唉,当年交通部领导要我到长航来任职,我就犹虑再三,作为北方人,我怕不服南方的水土哇,再加之长航为百年老企业,各方根基复杂,这使我压力更大,思想常常郁结,所以,为了调整心绪,我时不时就想参入参入书画的笔会来,这样可以求得放松”。
李总说这里,望向我,又对周永基道:“刘锋是个典型的文人,他手下有一大批文人墨客,我既是他的领导,更是他的朋友,我喜欢与他交流文学和艺术”。
“我与刘锋都是文人,习气相通啊,李总,你今天想要我写点什么呢?”,周永基听李总裁说后,补上了这一句。
“我先看看吧,你们文人相通,看是不是先为刘锋写上一幅吧”,李总说后,把目光投向了我和周老。
“这样吧,今天江上,天气特殊,你是文化人,库存很多,与今天特别氛围相拈,有什么可写的,你先拿一个出来,行吗?”周老把目光转向我说道。
“好好好,我在年轻的时候,曾写过一首诗,倒是有点适合当下的氛围,在此,我不怕见笑,先献丑了”,说完,我拿出钢笔,将早年写的诗抄录出来,给了周老。
周老见诗看了片刻,说了一声“好!好诗!好氛围!”就又思索了一下,凝神聚目,提笔运腕,转动腰身,待整体通络后,就顺势而下,约刻来钟时间的功夫,其整张宣纸的书法,就一挥而就。
“太好了!不愧为周老,武汉名家!刘锋,你来评评周老的书法”,此时的李总兴致高涨,看着整张的书章,竟朗朗出声地唸了起来。即:
“《雨中东湖》:目透雨帘现四派,水光山色似蓬莱,湖山渺渺烟雨中,小舟隐隐云天外。客社亭亭飞笑语,江鸥卟卟戏水开,此时风光无限好,几枝新莲出水来”。
听着李总浑厚的朗颂,看着眼前的书章,此一时,我感到,宣纸上,也好似江雨迷濛,清雾飘荡,云山隐曜,江鸥翻飞,俨然是一幅《烟雨江南图》的古画景像了。那经由水雾幔遮的山河玄远,长流漫漫,湖泊幽处,新莲微张,让书法书路的蜿蜒,行径的揖让,书者的忧喜,心声的吐露,渗透出人生世界精气物流的生命运动,使我真真地看到了楚乡和汉上更深层面的幻象。
“刘锋,你善于归纳,周老的书法,是一种什么样的风格,为什么江城人人都喜爱,并越传越广?”李总望着我,周老也笑眯眯看着我,都等我回答。
“献丑了哈”,我说了句话,然后望向他俩,沉思了片刻,将我前面与诸位朋友讨论的观点,略一归纳道:“依我看,‘周老书体’,孕育土壤为:楚乡和汉上,楚,即长江;汉,即汉水。书道兼容是:上江下流,南风北格。水泽之乡即:‘润’是它的最大特色。楚国的墨韵和汉上的书道,是它追求的闪光。这是江城难得的瑰宝呀,他自然而然地,应当受到此地大众的无比喜爱了。”
说到这里,周老向着我拱了拱手,道:“高抬了,高抬了”。李总见此,兴致勃勃接过话头,说道:“昨天刚看了篇文章,在此卖弄了,中国古人曾说:‘周有砥厄,宋有结绿,梁有悬黎,楚有和璞’,也就说,周朝有闻名天下的宝玉砥厄,宋国有声名远播的宝玉结绿,魏国大梁有价值连城的宝玉悬黎,楚国有名传千古的宝玉和璞,而这四者,都是还没开凿的原始之宝,按刘锋说的地域方位,‘周老书体’,在长江占了和璞之宝,在汉江又占了悬黎之宝,这样的宝贝,要想让它永远闪射熠熠之光,我们只有代代传承,才是正道,周老,你说对吗?”
周老闻言,大加赞叹,并感叹道:“人说:‘唯楚有才’,我要加一句:‘长航有才’!”说完周老和李总都站立鼓起掌来。接着,周老即兴挥毫“长航群星荟萃”墨宝赠送给李总,李总也拿起毛笔,大书四个字“南行无悔”,在向周老示过后,转身送我作永久的留存。
此次笔会,心灵受到了感染,也留下了终身铭记,以后,我与周老虽有联系,但这样的盛会却绝无仅有,只到他仙逝而去以后,这才感到了终身的遗憾。
去年,听武汉书家周军(周老的公子)说,本市拟在五月举办《真情回眸》:汉上书坛名家周永基先生艺术人生座谈会,据说,武汉文化艺术界的一应名家都将参入。而我当时虽然也一口答应了,但现实中却受到了新冠疫情所阻,被羁囚在山西临汾几达三个月之久,真乃心有所想,愿有所滞,当时,也只有面对江城的方向遥叹了。
如今,在再次纪念周永基逝世二十多个春秋之际,已届古稀之龄的我,当下垂垂老矣,在情感涌动和谓叹连连的时候,面对遙远的周永基灵魂,我向天拜祭:魂兮,问安!
2023年5月2日病中留笔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刘锋,现为湖北省长江文化研究院院长,中国作家协会、社会科学协会、自然科学技术协会和书法家协会会员,上海交通大学和中国戏剧学院研究员和客座教授,担任拥有192卷,近1亿字鸿篇巨制《中华长江文化大系》(国家“十一·五”至“十三·五”图书出版重点)执行主编兼秘书长。组织策划超百位专家画家创作的《长江魂》——中华长江人文山水国画长卷(长630米),和中华长江自然山水数字画长卷(长180米),在深圳文博会、武汉国际会展中心和韩国世界文化艺术双年展展出,受到表彰并被推荐至法国世界文化艺术展。因“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被评为“中国当代徐霞客”,和长江流域文杰,并被隆重表彰。其书法和篆刻曾多次参加长江流域展览并获奖,被国家邮电部门以书法和篆刻专集形式而出版,受到社会好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