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一上午的交谈和参观过后，仍感意犹未尽，又与钟先梅电话联系，第二天下午我又来到她的门店里再作深谈。
“看似寻常最奇崛，成于容易却艰辛”。钟先梅在大布技艺传承的路上充满着坚定，也伴随着艰难。
钟先梅的织女梦缘于少女时代。她出生于红安县华家河镇一个农民家庭，姊妹三个，上面是姐姐和哥哥，她排行老三。小时候家庭经济困难，为了让哥哥读书，她17岁毕业就主动辍学了，后来的中专学历是通过自修完成的。为求生计，她在华家河镇街上摆地摊卖棉纱赚钱，帮父母挑起了生活的担子。那时是1988年。
开始是卖纱线，在表姐那里拿货，后来往返于安徽、武汉进纱线，做着贩买贩卖的生意。小小年纪就自立自强，独自闯世界，在街镇上卖纱线，早出晚归，辛苦倍尝，还受街上流氓地痞的欺侮。有一次，一个地痞骑着摩托车碾压了她的纱线，她拉住地痞评理，岂料那地痞横蛮不讲理，还要打她。眼看要吃亏，她大声呼喊，引来街上四邻居民群众前来关注，见那地痞欺负一个小女孩，也都围过来谴责地痞的无理行为。地痞见众怒难犯，只得灰溜溜地走开了。
钟先梅说她1997年开始卖布，1998年自己开机织布，进而组织有技能的妇女前来进纱，织成布送来由她销售。2002年，她由单独进纱到组织妇女进纱织布包销，已经小有规模了。
在华家河镇，几乎家家户户都保持着织布做衣的传统，这是一种代代相袭的乡村传统。天性聪慧巧智的钟先梅，看到妈妈和姐姐在家里纺线织布，对这门古老手工艺产生了浓厚兴趣，趁着母亲不在便放下针线鞋底，爬上纺织机“过把瘾”，织出来的布倒是像模像样。妈妈织得累了，就唤她顶替上机去帮织。钟先梅初中毕业开始，她白天卖棉线，晚上学织布，心灵手巧，日积月累，掌握了几十种古老的花纹图案制作技艺。
学艺过程中，钟先梅发现红安大布只有白、黑、蓝三种颜色，便想着能不能采购更多的彩线来织呢？此时红安织布的妇女也渐渐多了起来，却苦于买不到棉线和织布机上的棕、扣、梭子等配件。钟先梅发现了“商机”，在做棉线的同时兼做布机配件生意。她专心研究花色搭配，在图案上也下了功夫潜心学习，对传统花纹进行设计创新，在原材料上、织布技法上不断改进，费尽周折去增加各色棉线，通过巧妙的搭配，根据民间生活和传说， 编织出具有农家特色的花纹，就连很繁杂的白果花、太阳花、囍字毯花纹图案也能熟练地织出来，使得大布产品色彩斑斓，更具灵气。
在传承中创新，在创新中传承。钟先梅在大布技艺传承过程中时时处处做有心人，她很注意观察收集外地市场上的花色图案，经过引进研究，在别人的基础上进行大胆改革，变成自己的东西。比如，囍字大布图案，就是她去安徽在市场上看到的，非常美丽，了解图案的技艺制作方法，回来后和姐妹们一起琢磨，创新出来的。还有大垫字花图案，是她在湖南进货时看到后受到启发，通过研讨创新出来的。现在这两种大布花色图案已定型为红安大布的两大创新品牌。钟先梅说，现在她把新产品开发作为传承创新的重点来做，经她挖掘记载下来的图案确定为红安大布系列开发的产品已有40多种了。
钟先梅带着红安大布样品，先后参加了第三届全国非遗大展、长江流域非遗大展、第三届海上丝绸之路非遗大展、湖北省历届妇女儿童博览会等数十个大型展会。2019年9月，钟先梅领衔开发的红安大布非遗产品荣获大别山（黄冈）地标优品博览暨第二届文化美食节“最受欢迎商品”奖，这是她最近时间获得的一个奖项。
钟先梅对我讲起2017年参加福建泉州第三届海上丝绸之路国际艺术节非遗大展，感触很大，与国内外艺术家交流学习，见识了国内外非遗传承人展示的工艺。红安大布参加海上丝绸之路国际非遗大展，说明红安大布非遗文化的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了，红安大布的这张文化名片越来越靓了！作为红安大布非遗项目代表性传承人，钟先梅表示今后要秉承“工匠”精神，努力改进和完善制作工艺，打造独具地方特色的文化精品，把红安大布这张非遗文化名片擦得更加闪亮。
在商界打拼的人都懂得质量是产品的生命延续这个硬道理。红安大布质量何以经得起市场考验，畅销不衰，深受广大消费者欢迎？钟先梅总结说，红安大布无论是传承还是开发，一直保持了自己的质量特色。具体说来有五大质量特色。一是舒适、止痒，亲和肌肤，pH值呈酸性，对皮肤无刺激，符合环保及人体健康要求。二是透气性、透汗性好，老粗布可以吸附人体皮肤上的汗水和微汗，使体温迅速回复正常，真正达到透气、吸汗效果，冬暖夏凉，适用于贴身使用。三是抗静电、不起球、不卷边，老粗布是用纯棉缝制，不带自由电荷，棉纤维不易变形。四是能改善睡眠，使用老粗布使人体产生温热效应，增加人体的微循环，有效地调节神经系统，疏通经络，改善睡眠质量。五是自然环保，从种植到手织成布，缝制成床单，不使用农药和化学染剂，纺织品不含甲醛、偶氮等化学重金属离子，完全符合欧洲经济共同体纺织品生化标准规定的“禁用致癌偶氮染料”的要求，是真正的绿色生态纺织珍品。经她这一具体阐述，揭开了红安大布的质量之谜和畅销之因。
红安大布五大质量特色如何保持稳定？讲起产品质量控制方法，钟先梅如数家珍。除独特地域种植的棉花质量好这一因素外，其严格的质量控制是其主因。红安大布的织造工艺极为复杂，从采棉纺线到上机织布，要经过大大小小72道工序，其中主要工序是15道：轧花、弹花、纺线、浆线、屯线、落线、经线、刷线、做综、闯杼、掏综、吊机子、织布、了机等。如纺纱技术需要传统技艺传承，纺纱是手工纺织。品质好的纱线为断头少、纱条匀、纱线细度符合要求、软硬适中。织布技术则主要包括挽纱、染纱、浆纱、倒筒、牵经、穿棕、穿扣、上机、制梭心、织布。此为红安大布传统技艺，极其重视口传身授。红安大布所采用的染料，由本地生长的靛苗植物自制而成。
纺好的棉线还要放进用米汤熬成的面糊中浆洗以增加硬度，面糊不能过稠，否则经线就脆，易断线；太稀，经线就容易松，同样也易断线。纺织过程中，难度最大的环节就属“牵布”了，当地有句谚语“官清没有布清”，说的就是做这活儿的妇女必须眼明心细，牵出来的经线布方能一目了然，清清楚楚。“牵布”又称“牵经”，将一根根棉线牵起，绕过木桩，按照一定的花色搭配，将数百根棉线按照顺序穿插排列。执线时，手要保持平衡，不然牵出的经线松紧不一，织布时易被梭子打断。钟先梅坐上纺织机演示，一手穿梭，一手推板，同时双脚在四个脚踏上有节奏地起伏，动作连贯。伴随着脚踏板声和打纬声，咿咿呀呀，像是演奏着一支优美的歌曲，妙趣横生。
在传承中总结，在总结中提高。钟先梅接着说，红安大布的织造工艺属纯手工制作，全凭手上功夫。在质量上是打不得折扣、一点也不能含糊的。她对我说，质量把关必须有铁石心肠，铁面无情。在经营中也碰到过有的妇女不顾质量想糊弄充数的。一次，有个妇女进纱线回去加工织布，送回来的大布成品质量不合格，她大发脾气，并拒收。这位妇女开始不认错，还叫来丈夫兄弟过来讲狠耍赖，钟先梅可不吃这一套，态度坚决，寸步不让，不付加工费。她对那位妇女说，我收了你的货，就是砸了我的牌子。这位妇女只好倒霉认栽，以后再不敢以劣充优了。
大布技艺传承的路上并非总是鲜花、坦途、惬意，还有荆棘、险滩、霜雪同时伴随。经营过程中的难处自不必说，业务上的困难也不详述，臆想不到的自然灾害让你防不胜防，伤痕累累。事业发展的路上，即使你小心翼翼免遭人祸，但是却难以避开天灾。常言道，人算不如天算。钟先梅说，最大的天灾是遭遇两次洪水的袭击，那简直就是灭顶之灾，无异于毁灭性的打击。最严重的是2010年7月，红安爆发特大洪水，县北的华家河镇受雨量大，灾情最重。山洪暴发，大水凶猛而至，大布生产场地漫进了齐腰深的水，产品、工具全都浸泡在水里，转移来不及了，只得等洪水退过了，再抢救原材料、成品和工具。那棉纱是用米汤浆洗过的，一经污水浸泡，发霉腐烂，成型的产品也已变色走型，工具也被大水冲毁，直接损失达30万元。
钟先梅回忆说，当时，看着自己吃尽千辛万苦换来的家当损失巨大，她的精神几近崩溃。所幸，钟先梅和她的丈夫凭着坚强的意志、沉着应对，一步步，一程程，挺过来了。钟先梅振作精神，为了减少损失，战胜灾害，想办法恢复生产，渡过难关，在非遗传承的道路上继续前行。从那以后，钟先梅特别注重安全生产，增强了抗拒天灾的意识，加强了预防措施。
这正应了那首歌唱的：“不经风雨，哪能见彩虹？”
只是，由于洪水灾害，钟先梅失去了赴上海参加世博会的机会，让她懊丧不已，只好托县文化馆的工作人员将大布产品带去上海参展。钟先梅回忆这次灾害的打击，仍心有余悸。
四
行文至此，我怀着另一种敬意，写一写钟先梅的丈夫吴恒祥。
有道是，一个成功的男人后面必定有一个好女人，把这句话反过来说，一个成功的女人的后面必定有一个好男人。
初识吴恒祥，给我第一印象是：中等身材，方型脸庞，身体结实，憨厚伴着稳重、和气包含热忱、精明富有条理，懂经商而有理论，视野阔而怀大志。与美丽而聪慧的钟先梅可谓是天生一对，地配一双，鸾凤和鸣，珠联璧合。
经过了解，才知吴恒祥的人生是在商业系统起步，几十年的磨爬滚打，积累了丰富的经商经验，有着华家河镇供销社主任履历、又有着县财贸学校校长的领导经验，自然是钟先梅事业的坚强后盾和可靠助手。对于钟先梅来说，丈夫吴恒祥是她不可多得的智力资源，使她在商海里搏击拥有独特的优势。在钟先梅事业的历程中，吴恒祥始终扮演着一个智襄兼军师的角色，相当于一个策划师，更准确地说，是钟先梅的私人秘书兼后勤主管。从项目策划到技术推进，从市场开发到日常经营，妻子的每一成功都浸透着吴恒祥的全神贯注的操心和周密运筹。事业上志同道合，生活上无微不至，甘苦与共，风雨同舟。钟先梅的军功章，有她的一半，也有他的一半。诚然，钟先梅鲜亮的荣誉光环下，吴恒祥甘当二传手的角色，站在前台的是钟先梅，聚光灯照在钟先梅的身上，吴恒祥则是退居幕后，在后台分享妻子的殊荣，共享成功。
深谈中，钟先梅毫不掩饰焦虑的神色。她心思重重地说，她的非遗传承事业在各级党和政府的关怀支持下，虽然取得了一些成功，事业发展顺畅，效益也很理想，但离党和政府的要求还有差距，自己所定的目标还没完全实现，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还有很多的困难。在荣誉面前，她很警醒，感到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颇有压力。这是可以理解的。这是一种忧患意识，也是一种使命感、责任感。其实，压力也是动力。我相信，身负这样的压力，又具有强烈的忧患意识，钟先梅一定能将压力转化为动力，凭着已经打下的坚实基础，更有丈夫吴恒祥这样的贤内助，她一定会做得更好。因为，她在2019年9月25日参加湖北省“我与祖国共奋进——最美芳华·70年70人”揭晓典礼，上台接受的颁奖词永远激励着她坚定前行：
有一种坚守，叫与机器为友，以高温为伴，将青涩华年化为多彩绽放，让精益求精生成巾帼信仰；有一种情怀，叫择一事，终一生，让民间工艺代代传承，让千年瑰宝绚烂重生。她们在荆楚大地上，用坚守、奉献、专注、担当，谱写着湖北高质量发展的新篇章。
名如其人。钟先梅，大别山区非遗传承中领先绽放的一枝梅。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程乐淦，笔名南国秋，湖北省红安县人，中共党员，副编审职称。系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湖北省诗词学会会员、深圳市党史文献和地方志学会会员、深圳天牛合创意文化有限公司首席编审、国家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培训中心传统文化特聘讲师，退休前在政府机关从事文秘工作。研国学，工诗词，擅书法。散文随笔、诗词歌词等作品见诸全国各类报刊并获奖。亦有书法作品多次在深圳书法比赛中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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