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欣赏·奶奶大闹塞纳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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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运会上拼船的中国队



几天前的巴黎奥运会开幕式,我没看直播。太晚了,凌晨一点半才开始,咱这个年纪,熬不到那个时辰。

事后得知,开幕式上的各代表团入场亮相,是在塞纳河的游船上。有的独享一条船,比如美国、法国、希腊团队,更多的是拼船,中国代表团就是和加拿大、智利、喀麦隆和中非四个代表团拼船入场。

此事迅速引发热议。有人说,凭什么呀,咱们七百多人呢,光运动员就有四百多,人家才两百人还独享一条船呢;也有人说,这明摆着是欺负咱中国人嘛,太不像话了……当然,也有人说,拼船与否无所谓的啦,何必太计较呢,到时候拿金牌说话。

看了这些议论,我哑然失笑,陡然想起我的祖母。

我的祖母出生于1904年,要是还活着,整整一百二十岁了。她的娘家在曹家晚村,就是那个诞生本省第一个农村党支部的红色乡村,蕲嘉高速大冶东入口处附近。从我们村到她娘家顶多两里路,一根烟的功夫就到了。记得小时候,去她们村看电影《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因为人多场窄,我被挤到了水塘里,大冬天的,棉袄都湿透了,我居然坚持到电影谢幕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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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的背影(源自网络)



我的祖母是裹了脚的,三寸金莲跑起路来,像个跛子。她个头矮小,八仙桌桌面都挨着她肩头了。祖父比她大八岁,个头几乎是她的两倍。之所以这么比方,是因为我从未见过爷爷奶奶站在一起的场景。据说是在叔叔成家过后,爷爷奶奶就分开了,爷爷跟着我父亲过,奶奶则留在叔叔家。爷爷去世时,我才十岁,印象中,爷爷奶奶没少吵架,两位老人站在两个儿子家的门口,用纯正的大冶话骂着对方“鬼裸戳的!”爷爷是个老实人,骂不过奶奶,每次都是带头转身回屋,奶奶还在骂,嗓音尖利,满湾子都听得见。奇怪的是,父亲和叔叔却从不制止,俩兄弟也从未因此而生分。更奇怪的是,像我这么一个爱琢磨的少年,居然从未思考过爷爷奶奶为何对骂,成年后想起这件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巴黎奥运会开幕式的“拼船事件”,之所以让我想起我奶奶,则是因为她的另一件事。

奶奶年轻时曾和祖父一起回到曹家晚,具体是哪年,没人记得了,据说是娘家有喜事。喜事自然要办席喝酒,在乡下,客人入席是有规矩的,有“三党”之位,谁谁谁坐在什么位置都有讲究。那天,大伙入席时,我爷爷作为姑爷,竟然被安排在一个次要的位置。奶奶一眼瞅见了,一怒之下掀翻了酒桌,随后拉着丈夫回到了夫家。

奶奶大闹娘家曹家晚的事,是父辈和亲戚们跟我说的,作为当事人,爷爷奶奶却从没提起过。那些告诉我的人,每每说起这事时,总会流露出赞许的口气和眼神。而我,这个天生不爱说话的孩子,自然会浮想联翩,在我贫瘠的家乡,在那个百年之前的喜庆日子,我年轻的祖母,迈开三寸金莲,大吼一声,从厨房或卧室或某个门口,冲向摆满酒桌的娘家堂屋,扬起双手,将酒桌掀了个底朝天,碗碟碎了一地,所有的人目瞪口呆,我本分老实的祖父胀红着脸色,嘴里嗫嚅不止…… 

连日来,我一直在想,如果奶奶还活着,而且担任巴黎奥运会中国代表团团长,面对开幕式的拼船事件,她会是什么反应。她可能会拒绝登船,甚至会阻止运动员和其他工作人员登船。接下来,我又想,奶奶不太可能是团长,她可能会成为那个取代全红婵的跳水运动员,她矮小的个头比较适合高台跳水,她当然也会拒绝登船,然后爬上高高的埃菲尔铁塔,以纯正的大冶方言,或者用夹带家乡口音的法语,一边骂着“鬼裸戳的”,一边就像一颗石子,一头扎进碧波荡漾的塞纳河。 

想到这里,我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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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荒湖,原名邹晓芳,湖北大冶人。多部(篇)作品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花城》《青年文学》《作品与争鸣》等发表或转载。出版有小说集《半个世界》《无缝对接》,长篇小说《魔庄》《有底线的人》《骆宾王之谜》(与人合著)。中国作协会员,湖北文学院第八、九、十届签约作家,湖北“七个一百”文艺人才,湖北省作家协会小说创作委员会副主任,黄石市作家协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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