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推介·编 辑 耳 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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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来说《芳草》,有点像回忆录。好像《芳草》编辑部这地方真有过雪山草地似的。其实呢,能说到纸面上的雪山草地基本没有。十二年前我来到这里时它是什么样,十二年后调离时它依然什么样。《芳草》没有变成一种草,也没改成一家植物学的杂志。也许有时被某种地方话称为《荒草》,也被某刊把它错印成《茅草》,但那有什么关系? 《芳草》还是《芳草》,依然萋萋在鹦鹉洲头!

掐指算来,我在《芳草》从二十一岁长到了三十三岁。 用公文的说法是,我“在这个团结友爱的集体中健康成 长”。我现在算得上是年轻的老编辑了。虽说不得不离开《芳草》,但我多少还是有点恋恋不舍,就像你乔迁新居舍不得老房子那样。

 

 

三个主编

我到《芳草》的第一个主编是洪源,第二个是杨书案, 第三个是朱子昂(执行)

洪老师是个诗人 。他的一些古体诗不乏令人叫绝的句 子。他是武大的研究生,祁向东、梁青以及罗高林和我是校友。所谓“校友”,你别以为不过就是相隔几十年、在同一个教室坐过、同一个宿舍住过、同一条樱花大道上走过的交情。它是一种说不清的亲近、呵护、相互宽容,就和你同样 说不清“老乡”是一种什么关系一样。洪老师当主编,我和他在一个办公室。他不是那种快刀斩乱麻的性格。谨慎小心,语言没有锋芒。审稿时,他不大敢“枪毙”二审送来的稿子。二审口气一硬,这位主编就不知如何是好。洪老师把二审送来的稿子让我们年轻人帮他“再看一遍”。你说好或者不好,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改变洪老师的看法 。他喜欢让我 写点编后语什么的,特别是发表“争鸣”作品时,他常常让 你在几个小时内赶写一篇代表相反观点的评论 —— 我们 的“争鸣”经常只有赞扬一方。对于我来说,真是不小的锻炼。记得《作品与争鸣》杂志转载我们的争鸣作品时,捎带就把我这个初学写作者的文章转载了。我很高兴。洪老师也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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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老师后来调任武汉出版社副总编,我们很少来往。有时在路上匆匆见面,顶多也就握个手,因为他的轿车总 是在一旁催促。我想,他一定挺忙的呀。

杨书案老师当主编,又是一种风格。他是国内著名的历史小说家,《孔子》等名作影响到海外数国。我曾写过一篇《小说杨书案》,据说是写他的文章中最“好”的一篇。杨 老师性格耿直,喜怒溢于言表,雄心勃勃地要振兴《芳 草》。他是以一个作家的工作方式当主编。譬如吧,他把编辑部的坐班制改成了值班制。他说,我只认结果,不在乎形式。任何编辑,你只要送来优秀的稿子,你就是优秀的。当时有一位女编辑李旻,组来许多知名作家的好稿,就曾多次受到表扬。让每个编辑一人责编一期,也是杨老师同意 这种试验的。轮到我编一期时,刚好遇上全国“扫黄”,不大敢发表一个涉及到性的中篇了,结果,我的名字被当成“没 完成任务”张榜公布。我委屈地向杨老师投诉。他找出那个中篇,看见上面有他的签发意见,于是为我平反昭雪了。说到这里,想起他的审稿风格,常只有“发”或“退”这么简洁的结论。他不和你罗嗦。他说你不行就不行。他开会也 挺简单,三言两语,就宣布散会了。听说,他当主编时,并不 放弃写作,每天几千字。杨老师这个主编是当得潇洒的。

朱子昂老师是六十年代的研究生,他是《芳草》在《武汉文艺》时期的编辑之一。他先是当副主编分管刊物,后来 是执行主编。听说他过去脾气不大好,常犯的毛病是顶撞 上级,但我没有见过。我知道他自从当了领导,脾气也就很 好了。他也是个耿直的性格,但分寸是知道的。我同他共事 几年,印象最深的,是他对认准的事固执已见。他真固执,真的。

对于《芳草》来说,朱老师的“贡献”在于:他是编辑们的朋友。也就是说,在这个刊物最难办的时候,他能让大伙 “抬桩”,尽力把刊物办得像样一点。他也想过振兴它,甚至做过改版这类悲壮的尝试,但结果不像他期望的那么好。 朱老师执政后,在开门办刊、走向社会方面做过不少工 作。经济上应该说十分艰窘了,但《芳草》每年都举办过不只一次笔会。这些笔会集合了全国许多作家,这些作家又为《芳草》写过不少好稿。

说了三任主编,没有点评的意思,只是浅浅地点到为 止。人们说,刊物的风格就是主编的风格,我信。三任主编 均是高学历,都有一定的社会知名度,《芳草》能走到今天,我们是不该忘记他们的。是的,不该忘记。

 

 

作家制造公司

老实说,我是想当作家才到《芳草》当编辑的,不想当作家,你呆哪不好呀——牌子也比这里响亮,权力也比这里大,办个什么事也比这里方便,钱也比这里挣得多……有句话说,你要坑谁,就劝他去当文学编辑……

“小编“——这就是你的称呼;但是,对作家,人们不管他真大还是假大,一律尊称为“大作家” 。一小一大,天上人间!

任何一任《芳草》主编,都可以如数家珍地派出一些如耳的名字。我来帮主编们数数;老一辈的,李蕤、杨书案、绍六、周翼南;中年一辈的,池莉、董宏猷、陈应松、邓一光;可以这么说,《芳草》过去是现在也是人才济济;鹏喜、宝玲、梁青、贺明,就连司机张德华,常常也抛出一篇小小说让你吃惊。我就多次听到这种说法:《芳草》是作家的摇篮、制造作家的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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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任何个体来说,从事编辑还是从事创作,是一种矛盾、一种两难选择,甚至可能导致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尴尬。对于一本文学杂志来说,适当吸收一些作家进入编辑队伍 ,在很大程度上是对工作有利的。

董宏猷老早就是诗人、作家了,他是从市总工会调来的、他的调来实际上为刊物带来了大批作者。池莉过去是工厂的业余作者,调来前给《芳草》写过不少作品——我记 得曾为她编过一个平庸的小说——当了几年编辑 ,她的创 作也突飞猛进地轰动文坛了; 陈应松,这是一个才情不凡 的业余作者,他被当时的主编从一个学术单位“挖”来;邓 一光过去是“名记”,在某报当一个不大不小的官,他也是 调来之后以一篇《父亲是个兵》名传遐迩的…

然而,他们都走了。他们更喜欢当一个专业“大作家”,而不是“小编辑”。但《芳草》更需要“小编辑”对不对?更需要像鹏喜 、宝玲 、梁青 、贺明这些人对不对?更需要李莉对不对?

先说宝玲。他过去是《解放军文艺》编辑,他的创作在军内颇有影响。我小时候就读过根据他的小说改编的连环 画。但他却基本放弃了创作,就这样一年两年三年四年十 几年地当一个兢兢业业的小编辑。再说梁青,他是我同届 的、但早一年毕业的校友。大学时我就“退”过他给学生刊 物的投稿。这些年也出过几本书,有的还是台湾的繁体字 本。但他也一年二年十几年还当“小编辑”。

《芳草》应该为它制造的作家自豪,是不是也要向那些 守土有责的编辑致敬呢?

喜欢的、不喜欢的作者

当编辑,你不会不认识一些作者 。而且可以认识很多。十二年的编辑生涯,要是写小说的话,素材当然不缺。曾见过省作协一位老编辑写过一本《风雨编辑窗》,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也写一本《灵魂工程师》。这是后话。

实际上,不管你喜欢不喜欢,只要他是作者,他给《芳草》投稿,你都得喜欢。你是编辑,而且作者们叫你“老师”, 你能不喜欢吗?你不喜欢他难道他喜欢你?

我可以在这里列出我喜欢的作者姓名,甚至电话号码、通讯地址。但一个编辑的作者“通讯录”实在太厚。而且一年一本,我没法原文照抄,显得像骗《芳草》稿费似的。 《芳草》 经济艰窘,作为它的老编辑不能这么干。

 

 

我只说两个作者的小故事

刘红。湖北崇阳县委宜传部干部。男性。几年前,他在一所偏僻的中学教书。点名点姓地给我寄小说稿。由于点名点姓的太多,我不可能给每个人回信。稿子当然是浏览过的。几次收到刘红的稿子,觉得这小子才气不凡,就同他建立书信联系。好家伙,他几乎每周一篇地寄来。在朱主编的支持下,我编发了他几篇小说,而且以“作家小辑”(这个规格是名作家享有的)的形式隆重推出。后来,《芳草》又陆续发了他几篇作品。也算争气,他在《青年文学》等刊也发了作品。接着,他的一则散文在《芳草》发出,却险些惹出一场官司。主编没有怪我,我也不怪刘红,因为稿子是严格三审的。现在,刘红仍在写小说——虽说未成气候 ,但我相信他会写出气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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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立荣。湖北长阳县文联副主席。他是我的家乡人。出版过小说集、散文集。一般来说,作者只要见到编辑,就立即给你稿子;你要是不帮他发表呢,他也许就有意见了,觉得你不够“哥们”,没尽力。但周立荣不同。你“枪毙”他哪篇稿子,他也没有意见。我和他是多年朋友,但只在《芳草》发过他一则小稿。作为编辑,我是怀着歉意的——我感动于周立荣从不把作者与编辑的关系弄得很功利、很庸俗。 对于湖北小说界来说,他也许将是一匹土家族杀来的“黑马”。请你们防着点。

我说的是业余作者。他们的朴实、真诚、勤奋、执著,曾多次感动我、激励我。更何况他们也正是需要编辑鼓励的时候。至于声名不小的作家,那些你经常在种种笔会上见到的朋友们,那是不必我饶舌的。他们过得挺好。

当然也有不喜欢的作者。我曾写过《文学病患者》一文描述过。总的说来呢 ,我不喜欢这几类——一类是压根儿就不该痴迷文学的人,偏偏把写作视为生命的唯一目标;二是才学写作时谦卑有加,刚刚有点儿变铅字的,立即自我感觉良好,起初叫你“田老师”,接着是“老田”,然后是“小田”,最后干脆问你——你是……《长江文艺》的编辑?连《芳草》也忘记了。三是,你退了他一篇稿,他立即寄给你的主编,好像你拼命想埋没人才似的……

喜欢或不喜欢,不过说说而已。说说之后呢,我仍然喜欢每一位作者!

只要你支持《芳草》,也支持《芳草》隔壁的一家以小学高年级和中学生为对象的《少年文学报》——我要趁机做个广告——这张报纸向每一个爱好少年文学的作者敞开。我在那儿上班。常联系呀。

说编辑部,请别相信《编辑部的故事》。我来告诉你:它的编剧并没当过编辑。他们不知道编辑部里一点也不好玩,一点也不喜剧。

我还告诉你,中国发行量最大的杂志是《故事会》,420 万册;《读者》,360万册;《家庭》,250万册;《知音》,160万册;《女友》,100万册……看明白了吗?没有一本文学刊物——恐怕中国所有文学刊物加在一块,也比不上其中一种的零头。

《芳草》面对的是一些零头读者。《芳草》的编辑就是在这种局面下惨淡经营的……

这就是我要说的……在庆祝《芳草》出版200期的时候。谢谢《芳草》。

(1996.6.21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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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田天,本名田贞见,1963年生,湖北长阳人,土家族。文创一级、正高二级。现任武汉市文联专业作家,中国作协十届全委会委员、武汉作协副主席。曾任湖北省作协六、七届副主席。曾先后获全国五个一工程奖、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两次)、中国传记文学奖、湖北省青年文艺“金凤奖”、屈原文艺奖(两次)等。系省、市有突出贡献中青年专家,武汉市劳动模范,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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