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流冠而相望
自古，青弋江有着仙风、道骨，烟云遍地，意气风华。这片土地上，清俊、端正之才，思虑洞达之士，一代代出现，河水千年流，流不走他们的身影；两岸如展开的书卷，记载着他们的脚印。
青弋江名流多，与重教有关。芜湖县有个小村，名胡湾村。村头至村尾，很早便弥漫着两种气味，一种是植物的体香，一种是经久不散的书香。胡湾村曾有一座胡氏宗祠，供奉先祖，也办学。私塾先生为胡氏血脉，教书既是承前，也是启后了。学生也是胡氏子弟，学费之类的全免。另有一道风景线是，胡氏女孩也能进胡氏宗祠，与男孩一起，读《三字经》《百家姓》《增广贤文》。在以往的封建社会里，这样的风气很新鲜。于是，从这里走出去了几位留洋生。但，留洋之后，身披海风，还是回到胡湾村，哪里也不去，留下来教书。于是，胡湾村有了两风，一是河风，一是海风，办学仿西化，开了艺体、英语课。后来，胡湾村有一美誉，名教授村，自1909年至2012年底，国内外胡湾村籍教授67人。
青弋江源头有一位贤人，名郑之珍，号高石，为明神宗时的剧作家。公元1518年，他降生于祁门县清溪村一间茅草屋里，第一眼见到家境窘迫，便大哭，啼声连绵二三天，惊了门前的鸟。五六岁时，郑之珍开始放牛、打柴，与看书。清溪村边，有一个河州，名杨梅州。东汉有位字圣，名许慎，一生经心著《说文解字》，有曰：水中可居曰州。郑之珍至杨梅州，惯于骑着石头看书。这石约1米高，居于河边，其状如马。他不在牛背上读书，或许牛太悠闲，却在“马”背上读书，或许他一心向仕，以更新家庭的气象，便策马奔腾。
骑马读书，以图好运，但，命运拂了他的志向，郑之珍多次参加科举考试，不第，金榜冷遇，直至人到中年，他才不再迷惑，看清了自己的未来。至于郑之珍勤学、怀才，与不第，别人说是他有眼疾，书写慢。郑之珍有眼疾，可信，因史料有载。而他却说，是明代中后期考官太昏庸，话音含有恨意。
很快，郑之珍的身心安澜下来了，不再恨，也不再向仕。他认为，青弋江源头的溪水干净，养人，宜居他的身体、灵魂，官场不是他该去的地方。于是，便在祁门、黟县、石台等地教书、游学，在林间创作戏曲。几年后，《目连救母劝善戏文》问世，《五福记》也诞生了。
郑之珍弃仕，或许，明朝少了一个官吏，但他从文，明朝乃至后世有了《劝善记》，与一位流芳的剧作家。公元1595年，郑之珍77岁，驾鹤西去。他一生历武宗、世宗、穆宗、神宗四朝，最后与他一起躺在祁门县清溪村的，是他的患难之妻汪究真。
水流到石台县时，青弋江的目光登陆，开始寻找一个人的脚印了。
风景与小人物（丙稀画）/陈铁虹
这个人叫杜荀鹤，很文气的名字。杜荀鹤的父亲号樊川居士，名杜牧，号不出名，而名却振了大和年间。公元828年，唐文宗主持殿试，杜牧中进士，达仕途。公元846年，唐武宗拜他池州刺史。其间，杜牧与当地美女程氏交欢，致程氏有了身孕，便纳为妾，多少有点责任感。但，杜夫人有危机感了，一怒之下，赶走了程氏。程氏流落石台县乡间，生下了杜荀鹤。
本来，杜荀鹤应出生名门的，这一下，变成了寒门子弟了。但，他一半的基因不错，父亲文仕兼修，文登晚唐诗歌之峰，官至刺史；祖父杜从郁也曾在唐廷为官；曾祖父杜佑更是显赫，曾为唐廷宰相。由学则仕，是几代人发展的路径。杜荀鹤也想一试。从石台县乡间赴长安科考，爬山涉水，一路艰辛，但他屡试不第。至中年，才中进士。按惯例，进士可授爵位，但运气不济，唐廷未授他为官，他只得回石台乡间。
时值唐末，杜荀鹤遇上了朱晃。公元907年，朱晃推翻大唐，建梁称帝。乱世之中，杜荀鹤以诗盛赞梁太祖，以谄事朱晃。朱晃大悦，授他翰林学士，起草皇帝诏令，为皇帝心腹，有晋升宰相之兆，以往的汉唐便有这样的先例。杜荀鹤也向往相位，问题是，朝廷倾轧，他又人品不端，“恃势侮缙绅”，众臣欲杀之。杜荀鹤便离开梁廷，隐居于九华山，一边事佛，一边作诗了。
杜荀鹤的诗名，远在父亲杜牧之下，但，他的宫词细腻，比兴，一首《春宫怨》便在千人之上。忌浮华，求朴实、明畅，与秀逸，是杜荀鹤的诗风，著《唐风集》，皇皇10卷，便是例证，其中有3卷入录《全唐诗》。
旌德县，居青弋江中游。公元1883年，这里降生了一名女婴，姓吕，名碧城。小时候，吕碧城便尝尽了人间的苦难。父亲早逝，光绪帝的一位进士如星辰陨落，也使她的人生发生了转折。父亲生的都是女孩，可谓无后，以此为由，吕氏宗族便将母女逐出旌德。12岁时，吕碧城有过婚约，此时也毁了。流浪中，吕碧城的目光饥饿，却十分锐利，看得末日来临的清廷腿发颤。21岁，她只身奔赴天津，以聪颖、文采，与胆识，加盟了《大公报》。
人生的磨难，注定了她会呐喊。于是，吕碧城在《大公报》上发表了许多文章，论点是倡女学，兴女权，鼓动女性解放，赢取了广泛的和鸣。当时，秋瑾寄居北京，专程赴天津与她见面，对文学、人生、妇女都有相近的看法。后来，秋瑾因举事泄露而就义，绍兴轩亭口成了她生命的终点。吕碧城写了悼念文章，投给芝加哥、纽约等地的报纸，并发表。她有个打算是，到杭州西湖西泠桥畔看望秋瑾，那是秋瑾长眠的地方。然而，她已落入了袁世凯下令逮捕的名单中。袁世凯为直隶总督，恃军，权重，可逼末代皇帝溥仪退位，而他没对吕碧城下手，吕碧城的文采照耀了京津，也勾走了袁世凯的魂。
后来，他俩的故事便有了戏剧性。21岁时，吕碧城才貎出众，正所谓惊才绝艳。于是，北洋女子公学欲请她任教，袁世凯居然同意了。时隔不久，这所学校更名为北洋女子师范学堂，可谓女子的最高学府，吕碧城任监督，即校长。1912年3月10日，袁世凯就任民国大总统，吕碧城出任总统府机要秘书，后为参政，与张爱玲、石评梅、萧红一起，并称民国四大才女。
古桥（水粉）/陈铁虹
吕碧城是民国男人追逐的对象，包括权高势大者、学富五车者，但，能入她法眼的男人少，或与她能相配的男人少，她终生未嫁，是位黄金剩女。她追求的是，禁荤，吃素，尊重动物。1930年，吕碧城皈依三宝，成了佛教徒姿容优雅，还有一个法名，叫曼智。吕碧城轰轰烈烈过，但，大半辈子是孤独的，在61岁时，吕碧城在香港悄然谢世，身边没有一个人。就这样，她的一生画上了句号，很凄凉的。她喜欢海，她的骨灰投进了南海……
青弋江下游有座小赭山，这里葬着一个人，名戴安澜。戴安澜的英名响彻于二战的天空， 敌军听到这个名字，便会胆丧。二战期间，有一个名词充满了正义、硝烟，与牺牲，曰中国远征军。那时，戴安澜为第200师师长。他率部入缅抗战，在东瓜附近的皮尤河大桥与日军相遇，击退日军的气焰，与进攻，令蒋介石手持的军刀闪闪发光。当时，远征军前线指挥部设在缅甸眉苗，蒋介石为中缅印战区总司令，他亲赴眉苗，与戴安澜进餐，并同宿行辕。看的出，蒋介石对戴安澜的倚重。
不久，日军誓夺同古，戴安澜率部誓死保卫同古。这注定是一场激战，何况又是孤军作战。戴安澜身处异域，想到了妻子王荷馨，便写了一封信给她。这封信没有儿女情长，是遗言，关键词是为国战死。然而，他歼敌4000多人，却没有牺牲。
棠吉之战更是激烈。棠吉已在敌军的手心，戴安澜奉命夺回。在敌军骄横的炮火中，他收复了棠吉，实谓奇迹。战后转移时，却遭日军的伏击，数枚子弹洞穿了他的心脏，戴安澜声如细丝，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带我回国。”这也是军令！于是，第200师的将士抬着他，穿行于缅北的密林，峡谷中，向祖国的方向前行。但，在缅甸的雨水、敌军的追击中，戴安澜还是殉国了，38岁的脸上写着一个词：壮志未酬。将士想给他一种普通的待遇，让他寝
于棺木，让敌军的枪声不再惊扰他，但缅甸没有棺木，将士只能用军马革裹他回家。
人者近照
作者简介：田友国，湖北省长江文化研究院副院长兼总编辑，《中华长江文化大系》主编。南京审计大学等高校客座教授。著名作家，已在《长江文艺》《作家》《安徽文学》《延河》《创作与评论》《山东文学》《北方文学》《奔流》《鸭绿江》《当代小说芳草》《都市》《时代文学》《特区文学》《中华散文》等纯文学期刊上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230多万字，出版短篇小说集《心难眠》、长篇历史文化随笔《铁规铜宗》等5部，撰写《古人类化石探秘》等16部电视专题片在中央电视台播出。曾获《安徽文学》年度奖、蒲松龄散文奖、蔡文姬散文奖、全国人文地理散文奖、全国优秀剧本征集评选提名奖、文华杯全国短篇小说奖等，并入选《中国当代文艺家辞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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