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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父觅到祖父这个酒友朝夕相处,只当是凑成了一对贪杯活宝。加之唐河帮的船老大们争相对祖父表示迎接和笼络,对外祖父献以孝敬和巴结,每日里俩人便从这条船喝到那条船,一帮船都喝遍了又轮着从第一条船喝起。
“喝!大兄弟!依俺说这河里的饭比您田里的饭吃得省心。有水就漂船,漂船就喝酒。河不枯酒壶就喝不干……”外祖父每每喝到酒劲发作时便喋喋不休地吹嘘着宽慰祖父。他端不稳的酒碗已是飞流直下三千尺了。
祖父这时便有八分醉了。他的愁绪结肠恐怕就是这么借酒浇愁给浇化的。他倒握着一个空酒瓶颈仍与外祖父撞杯:“喝!杨大哥!既是土疙瘩埋不死我,我这后半辈子就跟大哥一起做水鬼吧。横了心,泡在酒河里醉死过去……管他是喂乌鱼还是喂王八!”
祖父语无伦次,逗得船老大们哈哈大笑。唐河人好客而不欺生,何况祖父这个南蛮子酷肖北方汉子的炮筒脾气。加之祖父踏上哪一条船都不是空手打巴掌,每当他提着一大嘟噜施绝技猎获的河鲜造访时,在唐河帮船老大眼里他便颇有几分可爱。于是一条土狗子与一窝水蛇打得火热。
一日正午,祖父反客为主,特邀身为唐河帮大帮头的外祖父屈驾来他这条猥琐的府河兔子耳朵小酌。祖父煞费苦心整治了一席答谢佳肴:三只蒸得金红的河蟹,两尾煎得焦黄的武昌鱼,一条炖得乌黑的大鳖。最妙的一道菜,是酒至半酣时祖父信手从船舷沉下去又捞上来的一个筲箕里乱蹦的虾子。鲜活的透明的河虾,浑身的盔甲和武装到牙齿的刀枪剑戟都在祖父无敌的巨掌中败落了,被活剥成晶莹雪白细嫩的虾米,蘸上暗红的酱油,祭外祖父的满口餐牙。有一只拃把长的大虾拼死复仇,用锯刀锯破了祖父的指头。
外祖父为祖父淌出的殷血而怦然心动,并为精美绝伦的南国烹调感慨不已,便也啃红萝卜似的啃破自己的指头。于是碧血烧红了杯中烈酒,并烧红了两个水路英雄袒露的胸膛,酒气熏天,醉坠了毒辣的太阳。
府河迷失于汉水。两水相邀相携相碰相撞流向漫无边际的天涯。
府河便是祖父。
汉水便是外祖父。
两条河就像两条巨蛇,疾疾爬行着紧紧交尾,忘形地渲泄着不可遏止的情欲。
(未完待续)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钱鹏喜,笔名鹏喜、金戈、羊角,自由撰稿人。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任武昌理工学院教授。曾任武汉作家协会副主席、《芳草》主编、武汉文学院专业作家。主要著述有长篇小说《河祭》等5部,长篇报告文学《龙马负图》等2部,散文集《梓山湖笔记》等4部,《鹏喜中短篇小说》1部。多次获得湖北省、武汉市文学奖项,多种作品入选《湖北新时期文学大系》和《武汉文艺精品丛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