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外祖母和水水的事没瞒住二妮子。那天她起夜尿尿，忽听见水水屋里有说话声。她觉得蹊跷，便借月光扒着门缝朝里瞧，瞧见水水搂着外祖母滚在床上。二妮子虽小不懂事，平日里却见着鸡踏蛋狗搭桥，便也明白了外祖母和水水是咋回事。
二妮子恁精怪，她并不向姐和妹子吭一声。却不再使水水的坏。使坏本是她为的头。大妮子和三妮子自然学她的改了样。
乡邻们绝不知道一点风声。庄里各户之间并不紧邻着。外祖母的家又在庄子最西头官道旁，没人议论什么。且乡邻们都很忠厚淳朴，不爱说三道四。
水水和外祖母偷情却偷得谨慎。外祖母其实并不害怕。她说她和外祖父早已一刀两断，水水又不是一个顶真的亲戚。外祖父睡得女人。她也能和男人相好。但她也不愿张扬出去。她原本不曾料到雇帮工却雇来个汉子养着。既养了汉子她也春心萌动。想生个儿的念头又强烈滋长起来。
车到山前自有路。等腰身不利索了就跟水水明着过活。她思忖。
可是盼了两个年头，转眼又到夏季收麦子时节，外祖母的肚子总鼓不起来。她大失所望，便心灰意懒，不情愿让水水再纠缠。
水水没提防外祖母的突然冷淡。他很恼怒，却不敢吱声。蔫巴了一阵子后便强打起精神，改而和三个妮子亲热。没事儿就给三妮子摘几个酸枣儿野葡萄。和二妮子说话逗乐儿。帮大妮子搭一把手喂猪打青饲料。
外祖母却敏感地觉察到水水老在跟大妮子套近乎。由此她也注意到大妮子胸也突啦，屁股也鼓啦，脸也俊啦，是个十七、八的大闺女啦。外祖母格外提防起来。
那天外祖母去割了肉。吃夜饭时，水水瞅着空儿挤到大妮子身边向她献殷勤，往她碗里夹了一大块肥嘟嘟的蒸肉。外祖母便把面盆掀翻在水水的身上，烫得他杀猪似的直叫唤。大妮子尚不明白是咋回事。二妮子品出一点味儿来了，眼珠子盯着外祖母骨碌碌直转。三妮子则瞧着水水的狼狈样儿吃吃憨笑。
外祖母早已闯到水水房里，抱起他的铺盖掀到大门外，嘴里爆蚕豆似的算出水水开春以来帮工的天数，最后把一句话也扔出门：“打了麦子来拿工钱。”
6
外祖母头天晚上撵走了水水，第二天早上庄里就来了东洋鬼子。或许东洋鬼子就是在夜里悄没声响地进庄的。夜里曾有一阵很凶的狗吠。
天要亮不亮时，外祖母睡得正沉。她上半夜没睡，愣坐在床沿胡思乱想。撵走水水，她若有所失。便想到金哥儿，无声地流了几串泪。又猛想起水水说过捆在地里的麦子他打算吃了晚饭去挑的。水水走了，她便自个儿扛条扁担摸到地里，谁知地里的麦捆都叫人挑走了。她狐疑地摸到打麦场上去看，十几捆麦捆方方楞楞码在自家的麦垛上。一个人影往麦垛后一闪，不吭声朝远处走了。那是水水没错。外祖母忽然觉得自个儿把事做绝了，水水毕竟对大妮子没啥不规矩的。她怏怏地转回家，又恨恨地想起了外祖父……直到后半夜才躺下。
外祖母睡得沉，就没听见窗外杂乱的脚步声伴杂着狗吠声。直到有人咚咚直捶窗扇她才惊醒。她听见有人在低沉地喊她。便一个激棱爬起来，竖起耳朵听。
“婶娘!婶娘！东洋兵来啦l快带上仨妹子跟上大伙钻高粱地吧!”
是水水的声音。外祖母赶快开门出来瞧，水水已跑得没了影。只见隐隐绰绰的人群跑动着，乡邻们搀着老的拽着小的，都不敢吭声，惊惊慌慌地朝西头庄外的高粱地跑。
咋没听见枪响马叫?庄里前一阵子也议论过东洋鬼子打过来了，过后也平静下来。外祖母此刻有些不信，便逆着人群朝东头走了几十步。想站个高处瞅瞅，但她瞅不清。这时，一阵风传来叽哩哇啦的洋话，是打庄东头传来的。
“说来真格来啦?这些天杀雷打的l”外祖母这才慌张起来，风风火火跑进屋里，几巴掌扇醒还死睡着的妮子们。她拽起懵头懵脑的大妮子推到灶台前，伸手在锅底抓了一把锅末烟子抹在大妮子的脸上。大妮子的脸立刻变成狰狞的鬼脸。
外祖母拽着三个妮子，跟着大伙后头跑，一头钻进了高粱地。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钱鹏喜，笔名鹏喜、金戈、羊角，自由撰稿人。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任武昌理工学院教授。曾任武汉作家协会副主席、《芳草》主编、武汉文学院专业作家。主要著述有长篇小说《河祭》等5部，长篇报告文学《龙马负图》等2部，散文集《梓山湖笔记》等4部，《鹏喜中短篇小说》1部。多次获得湖北省、武汉市文学奖项，多种作品入选《湖北新时期文学大系》和《武汉文艺精品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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