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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盗一走,祖父便抱着橹一起栽倒在地。大妮子慌忙重新点亮一盏“气死风”来看。这时各位船老大都过来了。只见祖父左肩上豁开一道枪口,像一张大嘴似的冒着血。血水流到压在他身下的橹上,浇得烧焦的一截木头直冒热气。
幸好店铺老板有止血裹伤药,大伙七手八脚把他抬进凉棚里包扎了。船帮不敢停留,连夜离开拴马铺。第二日天亮船走到一处地方,外祖父认识一个郎中,撑划子去接来瞧了祖父。说是失血过多,没伤着骨头。开了补血养神的方子。船帮煞黑才回到唐河镇。
船行老板会馆会首和橹精怪帐房先生一堆人,都守在码头上候着。外祖父只当是他们已听到船帮遇上河盗的信,都来宽慰的。谁知众人上得船来,立在船头寒喧几句后,便请外祖父到后艄凉棚里头商量大事。原来今日上午,一个打鱼的老头子到会馆门口吆喝着卖鱼。见没人答理他,扔下一条大鱼掉头跑了。众人都说稀罕,把鱼肚子刺开一看.鱼肚里塞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团长爷要拉几窝土匪来唐河镇血洗唐河帮,剐外祖父的心摘祖父的肝做下酒菜。不过团长爷看中了大妮予,若是答应许给他,就算梁山好汉不打不相识。三日后自有人来讨个回信……外祖父听着听着,牙巴骨咬得格格响,满脸麻窝窝又胀得通红。他跺跺脚说:“俺就是把大妮子卡死啦扔到河里喂鱼,也甭想俺答应他团长爷!呸——”不料他一口刚啐出去,接着就咯出一口乌红的血来。
大凡争强好胜的人怄不得气。外祖父咋也没想到凭他恁硬一条光棍,竟有人敢骑着脖子拉屎拉尿。这口火气憋不住,就在心窝里炸了。众人忙扶着他在祖父身边躺下,纷纷劝解。橹精怪却骂着蹦了起来,不提防一头撞在凉棚顶上,额头顿时隆起个肿包。“俺晌午扔下那条鱼就撵到河边,没撵着那打渔的老头子。只怪俺没瞅清他那副嘴脸,他戴着顶大斗笠把脸盖得严严实实的。要不,甭等三天回话就给捎去啦!他团长爷又咋的?仗着他娘的几杆枪抖威风!依俺的,俺也拿白花花的现洋找大兵换枪来使使!枪子儿没长眼,也不认团长爷那狗杂种当龟孙子……”帐房先生摇摇烟杆拦住橹精怪的话头,他沉吟着吸完一锅烟才开口:“自然那团长爷是瞎诈唬。俺唐河镇自古以来是水路连陆路的交通要道,官家的重镇。谅他团长爷没吃豹子胆。他也拉不拢几窝土匪给他打阵。橹精怪老弟您别犯急,使刀弄枪是兵匪小人的勾当,俺正经百姓学不会。不过那团长爷心狠手毒说得出做得出,俺不得不防。晌午那个打鱼老头子?甭说,是河盗的眼线!嗯……俺说大伙今晚是不是先散了去歇着?让杨帮头和赵老板也养养神。俺明日再慢慢合计。”
大伙便都散去。橹精怪见外祖父这时已缓过精神来,便跑到镇上拎回几瓶酒,拿荷叶包回一大包卤猪尾巴酱驴肉花生米。帐房先生也没走。他蹲在凉棚外左舷旁,愣望着河面叭哒着烟竿儿出神。大伙慢腾腾喝着闷酒。帐房先生开了口:“俺看杨帮头不如带着大伙走沙洋去。先避一避。人狠不缠,酒狠不喝,俺惹不起还躲不起?杨帮头在沙洋有恁多朋友,码头几深几浅心里也有数……”外祖父和祖父都不吭声。
橹精怪这回破例地没吱一声。大伙又闷喝了一阵子。外祖父忽然咬牙切齿地说:“中!俺走沙洋去。依俺的脾气,一把火烧了这船!老子俺就坐在河滩上等着,等俺的团长爷女婿来啦好扇他的耳刮子!再一寻思,俺不能砸了唐河帮老少爷们的饭碗。大妮子她妈把大妮子托咐给俺啦,万一有个闪失她妈不得依。俺走沙洋去。过一年二载的,俺唐河帮再回来!”
帐房先生兴奋起来:“对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有一桩,嗯!………这大妮子,得给她说个主子。女大不中留嘛……”说了一半他留下话茬子,拿眼睨睨外祖父又睨院祖父。祖父不明白帐房先生眼里的话。外祖父却心领神会,他想想便说:“俺早有心把大妮子许给昌文这娃。您们瞧瞧合适不合适?”帐房先生和橹精怪都击掌叫好。
祖父心里这才透亮。他朝众人询问的目光点点头。帐房先生便说:“这桩婚事说定了就搁着。俺看走沙洋的路上瞅空办了算啦。要排场排场就到沙洋办去……”“不——!明天就办!热热闹闹地办排场。办啦俺后天好开头!”外祖父毅然决然地说。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钱鹏喜,笔名鹏喜、金戈、羊角,自由撰稿人。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任武昌理工学院教授。曾任武汉作家协会副主席、《芳草》主编、武汉文学院专业作家。主要著述有长篇小说《河祭》等5部,长篇报告文学《龙马负图》等2部,散文集《梓山湖笔记》等4部,《鹏喜中短篇小说》1部。多次获得湖北省、武汉市文学奖项,多种作品入选《湖北新时期文学大系》和《武汉文艺精品丛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