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与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文学史上歌咏母亲河的诗篇文赋可谓汗牛充栋,为中华儿女理解与感恩母亲河,留下了宝贵的文学艺术遗产。历史总在沉淀人文精神,文化进程中的诗人们,并没有停下激昂的脚步,生花妙笔还在挥洒着游子对母亲河的敬畏与思念,还在抒写新时代子民对母亲河宏伟气势的新篇章。当笔者有幸吟诵到黄强先生的《长江十赋》,深为诗人的母亲河情怀所感动,因为,诗人的世界,点缀着母亲河的美丽传奇,神圣而富有,万古不息归东海……
一
立意是诗赋的品格之所在。
“浩浩长江,万古流芳。出山入海,日月同光。赋以咏之,慨当以慷。”诗人启思以历史的深邃感,以鹰击长空的慓悍勇猛,俯视龙腾虎跃的滚滚长江,恢宏浩大的艺术品格,铸人以豪迈英武的大无畏精神,立意之高远,焕然而新。
首阙以长江的自然特征为主线,突出其容量的浩瀚、历史的古远及其经山入海、与日月齐光的非凡品格,既为其叙事、立论建立合法性,也为整篇诗赋定下了浑厚悠远、遵从自然的审美基调。
作为十赋之首的《长江赋》,秉承“浩浩长江”的主旨,一以贯之,溯源引流,继以雪域正源、金沙浪急、玉树云飞、悬河、长江第一湾、嘉陵江、乌江、高坝平湖、荆江、龟蛇二山、鄱阳湖、黄山、扬州、太湖、运河、入海口等近二十个长江流域的典型景观,抒写长江的巨大能量与天堑风貌,自然世界的神工鬼斧,成为诗人观照长江、定格长江的起点与亮点,茵蕴而为一幅浸透地球血脉的山水画卷。
自然是人类的先祖。历史由来不离自然神韵的滋养。诗人想像万有,最终回到了历史人文的生活世界之中,起笔溯源,乘势一路顺江而下,穿越历史,指点江山英雄,这是怎样的天人相参的历史情景呢:
巴山蜀水以脊梁之位,开启李冰筑堰、相如一曲的美名,令自然与人类共生才情与富贵;轻舟诗仙辞白帝,须臾过尽万重山,悠悠深情寄于江陵古都,转唐宋,苏子赤壁赋,豪情万丈出于大江悲怆。还是仙鹤红楼聚,中华复兴在此辛亥首义,书写现代中国的革命浪潮。入吴越恩仇,出魏晋风流,古今多少丰功伟绩,历史承续,“情切切,气昂昂。神奕奕,声朗朗。江河纵横铺画卷,百川归海情怀畅。”
何等壮观,何等悠远,物游八极的诗人遥想,让满满一江蕴藏了自然灵气的人文情怀,凝炼成长江十赋的生命线索,掷地有声,大隐如斯,成就了整体性的长江十赋的艺术高度。
二
结构是诗赋的气象之所在。
浩浩长江万里征途,亿万斯年形成的南中国生态资源库,如一条晶莹透亮的丝带,将中国美化为东西相联、南北两分的绝对地标:长江源、金沙江、川江、峡江、荆江、江城、浔阳江、皖江、扬子江、长江口,十景十态,无一不是江南界碑、东西枢纽。万里天堑的自然造化,以诗人独特的抒写与逻辑,建构起“一江十赋”的诗学线索,这种建构,是基于诗人对长江的细节化与情感化的艺术观照,也是突破宏观抽象的僵化理解而作的艺术创造。在此,我们明白,“一江十赋”的大结构,正是诗人独具匠心的礼赞长江伟大气象的必然选择。
由中国绝对地标长江的十景十态确立的伟大气象结构,更深入地嵌在每一景态之中。
长江源赋》以雪域高原的空旷神秘起笔,以汉藏并蒂之人文为线索,以天路之险关联起来的生命与自然为中心,将世界屋脊的伟岸作为这一景的结构基础,“旷野繁星,碧空云低”,延续并巩固了宏大气象结构的艺术取向,开阔、奔放、雄伟的自然景观,成为“长江十赋”预设宏大艺术结构的内在依据。
如果说,《长江源赋》是诗人对其十赋十景的结构定基调的话,那么,自下而生的万流九赋则是这一结构基调的延伸与辅写,犹如一条巨龙,《长江源赋》是龙首,画龙点睛,神采依依,此后的九赋行文,皆为龙首所制,转承起合,一脉相守的是天堑雄伟的巨大结构:
“横断山开,巨龙腾空。连青滇自南北,挽川藏于西东。越高原、走盆地,穿山岭、傲苍穹。”(《金沙江赋》)博大高远的恢宏气象,惟此初出世界屋脊之金沙江所独有,在诗人临空俯视的想象中,蕴藉着高原盆地的上帝意趣,令人虔敬自持,心生膜拜的宗教情怀;“号子声声,川江回荡。别金沙,奔宜昌。岷江汇大川,嘉陵润苍茫。”“云横巴蜀,雾开峡江。峨眉秀逸,青城幽藏。”(《川江赋》)顺江而下,荡气回肠之声已将金沙江送入了川江的世界,一个“汇”字,一个“润”字,一个“横”字,一个“开”字,连接成极具结构性的强大力量,万川入主流,苍茫经化育,这是何等空疏、峻朗、深远的自然本真呢?“夔门雄伟苍翠,瞿塘重峦叠嶂。秀峰云生雨合,巫峡烟锁雾藏。”(《峡江赋》)峡江的险要、奇绝,在苍翠的群山秀峰里隐隐藏藏,格外地显出天工造化的神韵与诡异;“山尽水连天,长龙荡碧原……浪起枝城港,波涌岳楼前。千湖襟带,三湘情牵。金堤屹立,翠柳成片。”(《荆江赋》)如果高原群山是长江上游的自然风光,那么,“山尽水连天,长龙荡碧原”则形成大江终成气候的崭新气度:既有一马平川的浩然之气,“千湖襟带”、“翠柳成片”,南国风流人物,岂非大江所化?也有“巍巍武汉,位居天元。九省通衢,纵横宏篇。黄鹤白云,极目楚天。江汉朝宗,明珠镶嵌。”的明珠江城营造,非人文,乃江水所就。(《江城赋》),更有“九派浔阳,江湖牵手。出黄梅,入江州”的奔腾不息,有“鄱阳系,五水收。东纳信饶西汇修,南来赣抚北湖口”的滋润大地的丰饶与广博,有“映庐山黛色,耀石钟星斗。湿地芳草,银鱼轻舟。赣江贯南北,罗霄宏图构”的参天法地的江神之魄。(《浔阳江赋》);有“天门洞开,大江东流。挥别鄱阳,放歌矶头”的激情奔放(《皖江赋》);有“玉带纵横,吴越苍茫。别赣皖,入金陵,尽收五湖烟水;连润扬,过南通,直下浏河太仓”的古道热肠与自然沧桑(《扬子江赋》);有“歌起雪域,洪流入海。苏州河居中横贯,淀山湖左右映带。襟崇明,枕长兴,控流域锁钥;通五洋,畅九州,列远东冠盖。”(《长江口赋》)的江海共天一色的缠绕与辉煌, “百川归海”,一江系之,这或许就是“大江东去浪淘尽”的天机所在吧,诗人不经意的吟诵之中,触及到了大江与宇宙的内在之性,让人感叹诗人那份敏锐的智慧与融于自然的美好情怀了。
这些大结构,并非全以自然的雄奇崇高为底色,也浸透了诗人关于文化史大结构的精巧布局:即每赋之内在逻辑中,都以“自然风貌-人文情怀-历史追踪”为基本结构,穿越历史,将纵深的古代与鲜活的当下并置为“自然-文化感应结构”,中国传统的天人感应思想,由此而生根发芽,为长江十景的大结构隐藏了更为深邃的文化史大结构,也许,这才是《长江十赋》中诗性结构的本质所在吧。
三
意象是诗赋的血脉之所在。
丰富、独特、动人的意象,成就了优秀诗赋的美学品质。
《长江十赋》因诗人沉浸了数十年对长江的醇厚情感以及数度历经长江全线的深刻体验,充满了神奇瑰丽、引人入胜的意象,让吟咏者诗香意远、思绪清新……我们在无数灵动的意象之间,发现了诗人热爱生活的才情志趣与坚韧进取,感知到诗人崇尚理想的青春激越与生命能量,这正是我们从《长江十赋》收获的人生意义。
个性鲜明、巧设机关的诗赋意象,展示了长江丰富博大、滋养万物、经天纬地的自然与人文相融的双重品格:
“藏冰卧雪,草甸泉溢。”
长江源的神秘与美丽,清新与奇隽,圣洁与高远,在藏冰、卧雪、草甸、溢泉四个意象中美丽绽放出来,真正是字字珠玑的意蕴,令人陶醉、向往。可以说,这两个诗句,开启了全篇意象的至真至纯的诗意,铺陈起兴,显示了诗人深邃的自然生命观念。
“古道崎岖,茶马归宗。”
沿江而上,无数代人千百年开辟出来的古道呀,崎岖壮美,入藏商贸的马帮,连连续续带出来多少令人憧憬的财富与理想呢?每当铜铃响起,与清澈幽远的长江一样古老的马帮细细地走在崎岖险峻的小道上,归宗江源,拜谒圣山,从古道与茶马两个意象里延伸出长江的历史沧桑感……
“两岸猿声悠悠,楚地绿野莽莽。”
这是纯粹的自然世界,悠悠猿声里没有悲悽之切,莽莽绿野中时时有楚人身影出没,这就是长江两岸的大好景观,这是江水连缀起来的生物圈,更是江水与楚人共生息的文化圈。看似简单的意象,其实书写的却是生态文化圈的美好向往与理想世界。
“万顷稻香,一川青莲。”
肥沃富庶的长江中下游平原,正是受惠于长江之水的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人间天堂,稻香飘万里,荷花采莲人。诗赋仅用两个朴实的日常的意象,就勾勒出长江中下游最经典的自然水乡特色,其神其趣,皆为可赞之处,塑造出江南生活最富诗意、最具神韵的地域文化品格。
上述例举意象,仅是《长江十赋》无数珍珠中几颗闪烁星光的代表,它们与众多智慧美妙的意象一起散落在字里行间,遍布诗赋的每个角落,维持和供应充满生命活力的诗篇以饱满的血液,营养充沛,力量强劲,建构起与长江一般雄伟壮美的艺术殿堂!
综述而论,《长江十赋》立意高远、结构宏大、意象奇隽,是一篇不可多得的艺术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