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道士消停，亲朋散尽
漆黑黑的天地之间
枯坐着我的肉身，安详着你的魂灵
看你，从来没这么近距离看你
陪你，从来没这么长时间陪你
我抽干泪水
腾空心房装满你，我的父亲
我拉住你的手
你手指关节蹲着的凌厉的鹅卵石
一刀一刀，割我的心
你的手，扯过我的耳朵
把我从邻居家的黄瓜地里揪出来
你让我跪小板凳，跪一个时辰
高考前的那一个晚自习
你将我从镇上的电影院叫出来
你的手，一耳光抽得我满目金星
我的第一张三好生奖状
你一定要贴在天地君亲师的牌位下面
你的手，将粘稠的米汤轻轻地抚平
邮递员送来我的录取通知书
你的手，高高扬起
你像风一样跑遍了全村，父亲
你的手，总是急切地捋起扬花的稻穗
心里计算好每一个工分
年终结账，你却摔碎了队里的算盘
留给我一幅颤抖的背影
你的手，总是仔细拾起地面的饭粒
如同拾起锄禾日当午的脚韵
可那天，你却掀掉了桌上的一碗米饭
我看见一双蓄满烦躁的眼神
我知道乌云一直在你头顶盘旋
你的手，已撑不起太重的光阴
父亲，你是几时开始痛风的
你怎么可能患上这种疾病？
父亲，你相信命运是公平的
你还是只相信命运？
你的手，没端过几次酒杯
没夹过几根烟卷
那还是过年过节，你想让我们开心
你的手，手中朴实的筷子
亲近的是你后园里的青菜萝卜
疏远的是高蛋白和胆固醇
父亲，人们说有钱难买老来瘦
你都瘦成屋门口的老楝树了
哪来的这个富贵病
你走了十几年，父亲
我也痛风了，有时痛不欲生
我不知道那几年你是怎样过去的
我没听见过你一次呻吟
你没有主动向我伸手要一分钱
你没有求我带你寻医问诊
年复一年，篱笆上倚靠着倔强的锄头
曰复一日，树影下叠印着孤独的黄昏
今夜，星空浩渺神秘
你和一个节日缓缓地向我靠近
我好想再一次拉紧你的手
看看你嶙峋的岁月，你苦难的烙印
——我的父亲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李雪川，湖北省监利市第一中学语文教师。年近六旬，善感多情，教书为业，爱好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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