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学肖俊怀,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梳着长长的马尾辫,特别有风度,一看就是艺术家!
肖俊怀近照
肖俊怀同学是上个世纪80年代末期,我在荆州地区文化艺术学校学习时的同学。这是一所省级艺术类中等专业学校。熟悉新中国教育历史的人,可能对中专这个名词不会感到陌生。那个年代,初中阶段,学习成绩最好的同学,才可以考中专,农转非,吃国家粮,端铁饭碗。
一
我的父亲是洞庭湖畔地地道道的农民,叔叔是民办教师,他们嗓子都非常好,酷爱音乐,会拉胡琴,跟着录音机磁带,学会了大段大段、成套成本的荆州花鼓戏,比如《站花墙》《李天保吊孝》《秦香莲》《恩仇记》等。因为遗传基因好,加之后天的艺术熏陶,所以,我从小就热爱音乐,会唱花鼓戏。1986年冬天,我代表我们公社,参加全县迎新年群众汇演,唱了一段花鼓戏高腔《恩仇记》的选段,被县文化系统的领导专家看中,作为特招艺术小人才,送到荆州地区念中专,鲤鱼跳龙门,一下子就端上了铁饭碗。县上文化系统的领导,开着高级中巴车,到学校去接我,一时之间,十里八乡传为美谈,令正在发奋苦读、前途看得还不是太清楚的乡村同学们,一个个羡慕不已。
我是1987年春天入的校,那时嗓子非常好,万里挑一,特别会韵花鼓戏的味,当时是作为荆州花鼓戏接班人培养的,初中还没有毕业,就被特招入校学习。其时,荆州艺校创办还不到两年时间,已有85级、86级两届上百名同学,早于我们入校。荆州花鼓戏,原来叫天沔花鼓戏,发源、流行于天门、沔阳一带,唱腔、道白,都是以天沔话为发音标准。那里是花鼓戏之乡,那里的孩子们,从小就在父母亲的《薅草歌》、民间业余剧团的花鼓戏班子,还有走乡串户的三棒鼓、皮影戏、渔鼓道情中耳濡目染、浸泡长大,所以,唱花鼓戏的苗子特别多。因为省级中专,可以直接解决国家粮,端上铁饭碗,所以,同学之中,有不少是梨园子弟,还有名家子侄,近水楼台,加之从小就受到艺术滋养,艺术天分极高。那年头,能够有幸成为荆州艺校的一名学员,那都是千挑万选,极为难得,也颇感荣光的。
肖俊怀同学是1988年春天入的校,他主修京胡。每天早上,拿着一把胡琴,推来推去,不成曲调。京胡音调高亢,拉好了,统帅乐队全场,玩味得很。可初学者,没有两三年的功夫,拉不出那个音色,琴声尖厉,音调刺耳,走过路过,都要捂起耳朵,我们俗称“杀鸡子”。肖俊怀同学刚入校那会儿,每天清晨,我们在大练功场练习翻跟斗、毯子功,他就在高大的教堂内院的枇杷树下,来回练习京胡的推弓拉弓。那时候的少年同学,总体上来说,都是团结友爱、关系融洽的。但私下里,也还是有许多的虚荣与攀比,存在几条摸不着、看不见、若隐若现的“鄙视链”,比如,有的城里的同学,就瞧不上来自乡下的同学;家境条件好的,同家境条件差的同学,往来就相对比较少;自我感觉良好的有的艺术接班人,就自恃清高,独来独往,如此等等。
肖俊怀同学来自天门农村,从零起步。之前的乐队文武场的同学,都是同一年来的,平时单独练习自己所主攻的乐器,经常在一起上大的乐理、视唱练耳课,有时还集体练习合奏、伴奏,所以,有氛围感。肖俊怀同学来的时候,乐队只有他一个人,前面的乐队课,他跟不上,后面,从他以后,学校就不再招收戏曲伴奏学员,因此,他便成了荆州艺校戏曲班总数4期学员中的最后一届、也是最后一个练习京胡的学员,独木难支,没有比较,自是孤单、孤独得很。我们这些爱好虚荣的少年同学,本就处于“鄙视链”的最末端,又瘦又单薄、还略显老成的肖俊怀同学的到来,让我们忽然或多或少,心生许多的优越感-尽管他年龄比我们略微大一点点,但在师承传统根固难徙的梨园行,是不以年龄大小来论辈分的,而是以入行先后,来论资排辈。因此,我们便免不了常常以二师兄的滑稽派头,来调侃他,善意地取笑他,笑他京胡琴声的呕哑嘈杂,一天到黑“杀鸡子”,搅扰得我们周末想睡个懒觉都不行;揶揄他的生活拮据,一分钱当两分钱花,从不敢在食堂买高级荤菜,从不和我们一起去到与学校近在咫尺的南门外的饺子馆,一起去吃王奶奶刚刚煮好的新鲜水饺,也不学学我们,龇牙咧嘴,徒手啃食肥油直滴、芳香扑鼻、好大一个个的刚出锅的卤猪蹄……真是少不更事啊,真是变本加厉加重农民父母的负担啊!
1987年春天,作者刘博石在荆州古城护城河畔练习小提琴
1990年的7月,经过为期4年的勤学苦练,86级的几十号同学,正式毕业了,各自回到了选送他们来学习的剧团。我有点不尴不尬,因为当年是作为特招生,春季入的学,比86级晚半级,比87级高半级,加之我所学的是荆州花鼓戏专业,大部队同学一毕业,我们这个年级的上十个同学,专门留在学校,再学习一年,学校的师资该撤的也撤了,乐队同学也没有了,所以,就不具备再继续留校学习的条件,就提前一年,跟随剧团,随团实习。也就是说,因为学制的缘故,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我提早踏入了深不可测的社会,这就为以后的人生的酸甜苦辣与百转千回,埋下了伏笔-想起一首歌中的唱词:“命运如此安排,总叫人无奈……”
肖俊怀同学,因为后面又新招了一批学员,还有宜昌远安花鼓剧团选送的二十几号87级的学员,得以继续在荆州戏校学习。肖同学的胡琴演奏水平,此时已大有长进,新来的学员,需要京胡为他们吊嗓、伴奏,远安班的学员,乐队伴奏,也用得上他,所以,他就继续在荆州戏校完成他未竟的学业。坦率地讲,在戏校与他同学的两年的光景,我们之间,并没有多少学习上的交集与生活上的伴随,我对他的印象,没有留下多少。
梨园行有一句话,叫“什么无音客无本”,意思就是说唱戏的人,没有嗓子,好比是做生意的人,没有了本钱。我因为变声期,没有过关,少年时期一条清澈透亮、高耸入云的好嗓子,没了,成了高不上去、低不下来的“鸭公嗓子”,自知是李白转世,得罪了唐玄宗,祖师爷不赏我这碗饭吃,于是,一边忍饥挨饿,一边行乡打场闯社会,一边跟着唱草台班子,哼哧哼哧,扛几百斤重一个个的戏服、盔头箱子,主攻衙役与校尉,夜以继日用油印机刻唱腔曲谱,用4层复写纸复写成本的即将投排的大戏剧本,然后,忙完演出,熬更守夜,自学成材,鲤鱼跳了龙门,上了大学,实现了人生的华丽转身。
二
1995年秋天,我从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来到少年时候的求学地,在荆州电视台当实习记者。肖俊怀同学早已毕业,因为成绩优异,留校任教,彼时正在荆州市艺术学校担任二胡专业老师。能够留在市级中等专业学校当老师,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当时,学校的音乐老师,基本上都是武汉音乐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大学生。肖俊怀同学一个天门农村来的学京胡的孩子,居然在主修京胡的同时,还把二胡也练出来了,成了二胡科目的专业老师,这就真是令人刮目相看,足见他的艺术水平之高。
我给他打电话,希望能在实习期间,帮助联系一下临时住宿的地方。他好几年不见到我了,少年同学之情,翻江倒海,立刻热情地答应。他说别东找西找了,找啥呀?我刚好在学校分了一个单间宿舍,一个人住。你就跟我一起住吧!他的热情、爽快,乐于助人,真是让我一个穷学生,既高兴,又温暖,也感动。与他相处的那3个多月,我们偶尔也到街边小摊与大排档,随便吃点什么便宜的东西,更多的时候,我给他打电话,他就会在学校食堂,给我打好饭菜,等着我回到宿舍后,他用酒精炉子将饭菜热好,嘱我快吃。我们一边吃着热气腾腾的食堂打来的饭菜,一边谈艺术,话人生。讲着讲着,就开始比划起来,唱了起来。他就打开胡琴盒子,取出二胡,当面给我演奏他刚刚练熟的闵惠芬老师改编的二胡名曲《洪湖人民的心愿》。我看着他轻轻踮起左脚尖,低眉凝神,或臂力千钧,推拉着苦大仇深的慢板,或弓弦抖颤,指尖如飞,快速演进着“娘啊,儿死后,你要把儿埋在那大路旁”的旋律递进-他全身心地演奏,我作为他的唯一听众,真有种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那真是人生中十分难得的一段快乐时光!
1996年夏天,我如愿分到荆州电视台工作。1997年的春天,还是正月,他打电话给我,说仙桃有一个业余剧团,在荆州南门外的一个小院子里演花鼓戏,说团里和他熟,请他去客串拉京胡,要我去玩。荆州古城,不如花鼓戏的故乡,不是戏窝子。有一些家在天门、潜江、沔阳、监利、洪湖的,在城外做杂货买卖的老乡,倒是对这送上门的花鼓戏,感到高兴,花上1块钱,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抽着烟,一边在半露天的小院子里听花鼓戏,自得其乐,悠哉游哉,此乐何极?
业余剧团,不太正规,那服装,也是陈旧,有的还穿着运动鞋、皮鞋,套上戏服,就大摇大摆地上场下场。那武场的锣鼓家业,因为要节省人力成本,锣鼓镲钹堆锣马锣木鱼梆子,都是一个人打,手脚并用,手舞足蹈,动作夸张,很见功夫,梨园专业行话称这种戏曲武场一人包打天下的搞法叫做“打夹手”。更加考验乐队功夫的是:舞台上的演员,基本上没有成形的现成的曲子,都是按照花鼓戏的“四大主腔”,老腔老调,一个叫板一起,给乐队伴奏人员一个提示,表示我这段是快板,还是慢板,锣鼓一响,张口就唱。有时候,唱着唱着,就来几段楚剧的腔调。我业余时间,学习过一点二胡。因为喜欢,在闹哄哄的、烟雾缭绕的舞台左侧,做伴奏。肖俊怀同学拉京胡。因为没有曲谱,他就瞪着一双大眼睛,胸脯向前勾着,跟随演唱者的节奏变化,快速地调整他的弓弦快慢,及时纠正旋律走向。我拉胡琴的水平,本来就不怎么样,面对这种随性发挥、张口就来的演唱方式,更是跌跌撞撞,东一下,西一下,不晓得他们唱的是什么,我自己拉的是什么。业余剧团在南门外的杂货批发市场前后演出了有上十天。我只要一忙完电视台的采访任务,就会在下午或者晚上,赶到演出地,与肖俊怀同学会合,他“杀鸡子”,我“锯鸭子”,没有半分钱的报酬,过干瘾,找乐子,喧嚣其间,乐此不疲。
后来,因为继续研究生与博士学业,成家立业,忙着工作,我在2000年的春天,离开荆州,辗转武汉、北京、昆明,有近20年的时间,我和肖俊怀同学没有任何联系,包括电话与QQ。
2002年7月,本文作者时任央视记者,在昆仑山进行采访报道
2018年夏天的一个午后,我正在工作地的昆明高原。我忽然接到了肖俊怀同学的电话,他热情有加,问候于我,我们都分外高兴。他告诉我一个好消息,说荆州艺校首届毕业生毕业已快三十年了。这是一件大事。荆州市委、市政府,都很重视,市文化局准备举办一个荆州花鼓戏群星演唱会,主要演职员都是从荆州戏校毕业的学员,时间大概定在当年的国庆节前后。我一听这个话,顿时喜出望外。尽管我虽然嗓子倒仓的缘故,离开舞台已经有二十四年了,但那份热爱艺术的情结仍在,且随着时间的累积,这种感情更是发了酵,酿成了酒曲,爱戏之深,日甚一日,朝思暮想,痴迷成病。
我说这个好,这是大好事。需要我们做些什么?请直接吩咐,我一定全力以赴,竭尽所能,只要能把这件大好事搞成!
他也从我爽朗爽快的答复声中,受到了巨大的鼓舞。他说学校的王艳华校长也和我在一起,你和王校长讲讲。
三
王艳华老师我当然记得。我们在校的那几年,风华正茂的他,刚从武汉音乐学院毕业,来我们学校任教。他虽说没有直接教过我的钢琴与声乐,但我们瞟学、偷听、偷看了不少。而且,刚刚毕业任教的王艳华老师,我们曾亲眼见证了他在艺校的恋爱、结婚、生子。记得他的小孩出生不久,还只有几个月大,长得是虎头虎脑,胖胖乎乎,十分可爱。我们的宿舍,与同处一个教堂天井之中的王艳华老师的房子比邻而居。我们就在盛夏的时节,将他那尚在摇篮之中的几个月大的儿子,抱了过来,在十几个学生寝室之间,轮流抱着,逗笑玩耍。有几个调皮的男同学,为了过瘾,就拿出黑色的画笔,在小孩儿嫩嫩的嘴唇上画上黑色的胡须,还在有的地方画上黑色的线条。王老师的夫人,到处找孩子。找到了,看到小孩儿身上画出的线条,又好气,又好笑。
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王艳华老师熬成了校长。中年后的王老师,头顶上的头发掉了许多,灯光一照,闪闪发光。他的外形与脸型,与腾格尔神似。王老师便将头顶两侧的黑发,长长地留着,这就更像腾格尔了。我听退休在汉的费克春老师讲,说王艳华老师是我们荆州的腾格尔,从外形气质,到歌曲演唱,那简直就是分不出彼此,真是好像好像!
王老师和我客气,邀我出席毕业三十周年演唱会。我盛情邀请他来昆明,他说好,有机会一定来。
后来,因为高等教育的日益普及,大学扩招,很多的中等专业学校都以合并、重组、升格等方式,改换了门庭。荆州市艺术学校,因为原因种种,在上世纪末的大学扩招、合并浪潮中,没有赶上时代的末班车,中专生学历层次较低,学生就业没有优势,没有了生源,曾经盛极一时、轰轰烈烈的荆州艺校,门庭冷落,渐趋没落凋零。我后来从王艳华老师的抖音号中看到他的一段个人介绍:艺校末代校长。我还看到他的抖音作品中,有一段在2019年的6月14日,正是万物蓬勃生长的季节,荆州市艺术学校正式宣布取消校名的一刻,他发的一段学校教学楼外景与学校大红烫金名牌的视频片段,配音是帕瓦洛蒂演唱的传世歌剧《图兰朵》中的经典唱段《今夜无人入睡》——付出了青春,寄托了梦想,辉煌过,郁闷过,跌跌撞撞,大浪淘沙,好容易走过三十四载的办学光阴,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艺校末代校长”,其情其景,想必是心弦触动,万般感慨,让王艳华老师万千心曲,无以倾吐,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经过长达半年时间的紧张筹备,2018年10月8日晚,《荆州花鼓戏群英演唱会》在荆州凯乐大剧院隆重上演。上百人的大乐队,二十几号专业级的伴唱,十八段涵盖荆州花鼓戏“四大主腔”与代表剧目的经典唱段,次第唱响,台上台下,同悲同喜,同歌同泣,感怀岁月,致敬先贤,扎根沃土,唱响荆州花鼓戏更加美好的明天。一大批由荆州戏校培养的学生,今天已经成长为弘扬与传播荆州花鼓戏的事业中坚、参天大树与砥柱中流;许多的同学,虽然离开了舞台,但我心依旧,对曾经寄寓了理想和托付了青春的花鼓戏仍是情有独钟,其心耿耿,离开越久,眷恋越深,痴痴呆呆,欲罢不能……尤为令我感动的是,从10月5日集结、排练,到10月8日正式汇报演出,我注意到,九十岁高龄的荆州戏校周传志老校长、贺世中书记、肖元林副校长、胡幼藻老师、费克春老师、肖文斌老师、张守炎老师、高虹老师、杨国胜老师等许多的恩师,几天几夜,看着、陪着学生,一分一秒,没有离开!那份责任、牵挂、欣慰,每每回想起来,都有热泪与暖流自心底泛起!
荆州艺校培养的明星、名家非常多。我因为嗓子倒仓,离开舞台二十余年,对花鼓戏虽然一直热爱,但多年没有唱过、练习过,加之离开舞台已久,所以,这次的联欢汇报大会,我对自己的角色定位就是:重在参与,增进友谊,汇报工作与学习。
四
但是,令我十分感动与紧张的是:组委会特别安排我,作为离开舞台很久、但是仍然眷恋舞台的“逃兵”代表,一定要给我安排一个节目,让我献丑!我给肖俊怀同学反复做工作,我说这个汇报大会,场面太大,规格太高,你要我一个业余选手,上这么大的台面,我很可能不堪胜任,狗肉上不了正席,别影响了你的大局与台面。肖俊怀同学斩钉截铁,说就这么定了!别人可能不了解你,我是了解你的,你要增强自信,好好表现!
10月8日的晚上,按照组委会的安排,我演唱了一段荆州花鼓戏名家大师胡新中老师的拿手好戏《李天保吊孝》中的开场一段,幽幽凄凄,啼啼哭哭,以情带声,沉醉期间,居然还收获了满场的热烈掌声。我事后听说,还行,凑合,还有点花鼓戏的味道。大家如有兴趣,可以从我的抖音号中找了出来,随意听听。
2018年10月8日晚,演唱会在荆州凯乐大剧院隆重上演
事后,我听肖俊怀同学说,他们组委会,在9月底,开过一次节目定稿会。大家出于好心,怕我出洋相,有损于荆州戏校的面子,建议最好是不要安排我的节目。是肖俊怀同学极力举荐,强烈坚持,一定要安排我表演一个节目,哪怕是献丑,也要表达业余选手对荆州花鼓戏的热爱、对荆州戏校的感恩!
我听肖同学讲起这个幕后故事,感慨系之,心生许多的温暖与感动,觉得人啦,还是要有感情基础!假如我真的是一个忘了从前、不讲感情的人,假如我真的是一个搞忘记了胡新中老师的经典唱段《怎能忘》旋律的人,以肖俊怀同学在这台大型晚会担任总调度人的身份与地位,以我的荒腔走板的鸭公嗓子的水平,怎么可能在这么正式、正规的汇报演出场合,有我登台献丑的难得的、千载难遇的表现机会呢?
从这台晚会起,我对肖俊怀同学卓越的组织能力、与人为善的包容心,还有在艺术上追求尽善尽美的那份责任与执着,刮目相看,自愧弗如!
经历、见闻了筹办这次大型晚会台前幕后的各种艰辛与不易,我更加加深了一个认识,就是:同学之间,要多往来,多沟通,多聚会。为此,我在2020年的元月,和肖俊怀同学商量,请他予以支援与帮助,以联欢会的方式,把老师、同学们请到一起,小聚一下,辞旧迎新。
肖俊怀同学知道我有这个倡议后,非常高兴,牺牲了许多的工作与休息时间,忙前跑后,一个一个,协调场地与时间,盛情邀约,请老师、同学们一聚。2020年1月20日的下午与晚上,我们师生、同学,从四面八方赶来,相聚洪湖市荆州花鼓剧团,济济一堂,依次登台,引吭高歌,把盏言欢。洪湖剧团,有好几位同学,自当年艺校毕业,一别就是30余年,从未见面。阔别越久,情谊越浓,重相聚首,大家都有着说不完的知心话。尤为令我感动的是,好几十年没有登台的我的启蒙老师、我的恩师、美丽漂亮知性的高虹老师,时隔30余年,再次登台,唱响她的成名之作《访友》——经典传唱人演唱自己的成名之作,先声夺人,金振玉声,洪湖浪涌,汉水潺潺,时光穿越,经典重温,真是令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高虹老师演唱她的成名作《访友》(《梁祝》选段)
我后来又听别人说,为了这次师生联谊活动的成功举办,肖俊怀同学放弃了他的抖音在线直播与荆州方特游乐园的现场演出,义无反顾,责无旁贷,满腔热忱,长途跋涉,忙完同学联欢会,又连夜赶回荆州,继续他的工作!
从这几件大事与小事,我发现肖俊怀同学有着许多的优点值得我学习。以后,我们的微信与电话联系,就越来越多了。
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湖北天门皮影戏
今年9月份起,我忽然迷上了抖音。几天前,热心家乡文化传播事业的张才富老师发给我许多的天门皮影戏的完整剧目与经典片段。过去,我对皮影戏的认识还比较肤浅,以为就是现编现演的即兴之作,以插科打诨、调笑取闹见长,有些过于平民草根,上不得厅堂,入不了大雅之堂。没想到,昨天晚上,完整看完天门皮影戏的经典剧目《父女会》,一下子彻底颠覆了我对皮影戏的肤浅认识,真是博大精深,相见恨晚,高手在民间!
我夜半无眠,在成都的寓所,披衣起座,给肖俊怀同学发了一则长长的观看天门皮影戏《父女会》后的艺术感想,并坚定了我就近邀请天门皮影戏剧团到老家演出的想法。肖俊怀同学第二天清早6点不到,就给我回复微信,对我的感想文字,表示欣慰与肯定,并告诉我,说《父女会》中演忠臣柏文谦的后台唱功演员,就是他的尊父肖木宣先生。当天下午,我听天门市花鼓剧团著名旦角演员杨平老师自微信上告诉我,说肖老先生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天门皮影戏的省级代表性传承人,是江汉平原资深的民间艺术家。
我听到这个消息,极为震撼,联想到几十年来,肖俊怀同学对荆州花鼓戏、对天门皮影戏的一往情深与如醉如痴,原来,都是有根由的。“诗是吾家事,人传世上情”,肖氏门中,父子两代,接力艺术火种,薪火传承,弦歌不辍,将民间艺术的火种默默播撒,星火燎原,不以草根为苦,不慕富贵繁华,拒绝庸俗献媚,始终呵护民间文化传统,坚守天门皮影戏那个最为地道正宗、散发泥土芳香、透着原汁原味的民间艺术的根与魂,全面继承,守正创新,发扬光大,真的是承前启后,功德无量。
不禁由此想到,在艺术世界的漫漫长路上,该是有多少这样的梨园、曲艺世家,以艺术传承为家族使命,接力赛跑,薪尽火传,子子孙孙,无穷匮也——那份舍我其谁的传承使命与责任担当,早已根植于一个家族的遗传基因,融化于血液流淌,化作深沉厚重的虔诚信仰与对艺术的笃定追求,生命的浪花,奔流不歇,共同汇入中华文化生生不息的艺术长河!
肖俊怀同学早年主修京胡,兼修二胡。因为他的工作岗位是在荆州城内担任音乐教师,所以,京胡派上用场的机会,相对有限。偶尔,也被荆州、荆门、孝感有关专业荆州花鼓戏、楚剧院团,请了过去,担任重要汇演剧目的主胡与首席二胡。还有的时候,担任父亲所在的天门老家皮影戏剧团的主胡演奏,应邀出席湖北省内重要文艺演出。他的专业,渐渐转为二胡演奏与教学,在荆州市名气日益响亮。他还不满足,又在2003年到2006年间,专门到武汉音乐学院集中学习,师从二胡名家李坚雄教授。多年的艺术实践,加上名家指点,技艺大为精进。2016年,他先后在武汉音乐学院与荆州市艺术剧院,成功举办个人二胡专场音乐会,受到业内专家的充分肯定与观众的好评。作为古城荆州风头正劲、出类拔萃的青年二胡演奏家,又先后多次代表荆州市文化使团,南下汕头珠海,北上燕赵京都,联谊切磋,出访港澳,走出国门,赴韩国进行交流演出——醇正的音色、精湛的表演与浓烈而细腻的艺术表现力,给海内外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教学相长,桃李芬芳。二十余年来,他用满腔的热情,投入到荆州市二胡艺术的普及工作之中,先后培养出了一大批青少年二胡艺术爱好者。其中不少同学,走上了专业化的艺术之路,有的还进入到中国音乐学院、武汉音乐学院等高等音乐学府,继续专业二胡艺术的学习与深造。
大型民族音乐会,青年二胡演奏家肖俊怀担任乐队首席
在与他有限的直接接触中,我发现生活中的肖俊怀同学,有些腼腆,话语不多,时刻保持微笑,一如谦谦君子。可一旦置身于乐池,琴弓一动,马尾一抖,强烈的艺术张力,顿时扑面而来,催马扬鞭,春风一路,让人为之心旌摇荡,热泪难禁,战马奔腾!
他的善良、真诚、淳朴,映照出汉江之畔农人子弟的古道热肠;他对艺术的执着、虔诚与坚守,还有谨小慎微、固守清贫、忍辱负重、心甘情愿为同学们当老黄牛的那份纯粹与厚道,让高尚者为之洒下热泪,从中可以窥见一个皮影戏民间老艺人严谨素朴的家庭教育与忠厚敦睦的家风传承。这个评语不是我对他的恭维,而是几天前将本文初稿写好后,分发给熟悉肖俊怀同学的老师与同学们后的多条意见集中反馈与总体印象。其中颇具代表性的是:一向与人保持距离与分寸感的王艳华校长,前天上午,专门致电与我,对该文的基本评价表示认可,认为我的书写“语言平实,实事求是,没有夸大”。他特别叮嘱我,一定要写一写肖俊怀同学“真诚到透明、善良到天真”、“怀揣一颗赤子之心”的可贵品质,还有“为艺术可以奉献一切”的那份执拗与纯粹——我听了王艳华老师的这番评论,更加觉得肖俊怀同学为艺术为人生的格调之高、脚力之健与信念之坚——这在既浪漫又拘谨、既传统又开放的荆州古城与江津沙市,这在凤凰于飞的千年楚文化浸润的荆楚大地、江汉平原,想收获到一份有如对肖俊怀同学这样的人后评论,是很不容易的,是极为难得的。
“怎能忘一只红薯分两半,半瓢剩饭二人餐”——这是荆州花鼓戏名家胡新中老师早年成名作《磐石湾》中核心唱段《怎能忘》的唱词,也是我们荆州戏校所有同学们根植于内心的灵魂歌咏与手足誓言——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山迢水阔,天各一方。
荆州花鼓戏著名表演艺术家胡新中老师剧照
肖同学,见与不见,你在,我在,我们都在。待到来年,春暖花开,请上老师,叫上同学,一起去到你的天门老家,拉胡琴,拍渔鼓,唱皮影子,听花鼓戏,大家一起嗨,乘醉月下归……
2021年11月22日于成都杜甫草堂
作者简介:刘博石,法学博士后,教授。发表文学与理论文章150余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