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约在大学时代就认识项耀汉，那时候对他的印象只有一点还留在记忆中，就是他特别喜欢运动。现在，他的新诗集《留住暖阳》要出版了，与过去不同，这部诗集是独著。在三十多年的诗歌创作中，项耀汉创作了上千首诗歌作品，诗集《留住暖阳》精选了其中的146首。项耀汉把这部诗集当成对自己诗歌创作的总结，可见这部集子在他心目中的分量。《留住暖阳》分为“对一朵花的认知”“春天十四行”“在海明威故居”“与己书”四辑。
第一辑“对一朵花的认知”写了很多花，如“三角梅”“迎春花”“凌霄花”“红梅”“莲花”，也不都是写的花，还有植物甚至动物，比如《枫叶》《池杉和白鹭》《屋外的两只流浪猫》《异国的野兔》《一棵树》《致菖蒲》《松鼠》《柿子的命运》。既有具象的花，如《波斯菊》，也有抽象的花，如《对一朵花的认知》《一朵花的出轨》。不管写花，还是树叶或其他植物，诗人最终要说的却是现实生活及其对现实的感悟。无疑，诗人在各种花的漂亮外貌下发现了许多不寻常的特点，比如，诗人发现“迎春花”并非要“招蜂引蝶”才温柔缠绵、清香四溢，“凌霄花”也不是因为攀援高枝才风姿绰约，而“三角梅”的热情中却饱含着深深的遗憾。同样，诗人在其他植物“枫叶”“菖蒲”“池杉”等等的身上也发现了与众不同的品质，它们虽然不是花，但依然有耀眼的魅力，比如，从“枫叶”从不在乎践踏看到了“充实的内心”；从“菖蒲”身上发现菖蒲的驱邪并非来自菖蒲发出的气味，而是来自“清风”；从“池杉”身上看到了平原、平原的魂魄以及平原令人惊叹的根源。显然，诗人对植物和花朵的这些发现，其实早已超出了植物界。迎春花在任何地方都能怒放，凌霄花在低处照样有风姿，三角梅虽然美得无法挑剔，但命运并不掌握在自己手里……这些难道不是人性的象征吗？是的，这些五花十色的属性也正是形形色色的人性。第一辑的第一首《对一朵花的认知》以及最后一首《一朵花的出轨》可以看作诗人把这些诗作放在一起的动机，即一朵花的结局与一朵花的选择，不管世界如何看待和评价花朵，一朵花最好的选择就是无私无畏，投入大地的怀抱，让枯萎的再孕育并重生，演绎人间烟火。
摄影/曾军
第二辑“春天十四行”写的并非只有春天，除了写春季的《早春》《四月》《清明》等诗作之外，还有《芒种》《处暑》《末伏》等写夏季的，《浅秋》《中秋》《深秋》等写秋季的，《冬日暖阳》《小寒》《冬的异数》《小年》等写冬季的，总之，“春天十四行”其实是诗人从头年“早春”到第二年“元宵节”完整的四季颂歌，而且，其中的近四十首诗作在形式上并非都是“十四行”。无论长短，字里行间都流淌着诗人独特的感受与发现。在一年四季的轮回中，诗人把自然时序的物候特征与个人的命运、情感紧密联系起来，以自然为镜，拷问灵魂。比如，民间认为坏人或做了坏事会遭天打雷劈，在春天的雷声中，诗人从自然界雷击威力的描述，到小时候惧怕打雷的记忆，最后坦然地说出，“我不惧怕雷声／或许我不是坏人”（《雷声》），这是自我拷问得出的结论，平静的叙述中充满了自信、坦荡、泰然。又比如写“芒种”，面临即将到手的收获，诗人联想到从插秧到收割之间的过程其实并非把秧苗插进田里就万事大吉，而是充满了无数的可能，阳光、雨水、干旱、虫害、肥料，任何一个因素都影响着最后的收获，因此诗人感叹“成长是一个特殊的命题／诸多意想不到的复杂／超越你我的想象／我们要敬畏大地／敬畏大地上弥漫的稻香”（《芒种》），这当然也是面对自然之镜发出的呼吁。
在《留住暖阳》收录的作品中，相对而言，第三辑“在海明威故居”是题材驳杂的一辑。从地理空间上看，北方的大草原（《红格尔敖包》）、东北的白山黑水（《长白山天池》）、西北的黄土高原（《黄河九曲第一弯》）、西南的青藏高原（《穿越若尔盖》）、长江以南的江南丘陵（《羊楼洞》）、长江以北的江汉平原（《不仅是钟子期》），等等，都有诗人对山河之美的倾情着笔。当然，第三辑里不仅有自然地理，诗人还把笔触伸入大都市，在现代化和技术时代的背景下书写都市感受，《东湖绿道徒步》《高新大道》《北京的柳絮》《在海明威故居》《拉斯维加斯》《第五大道》《冬天的西雅图》《圣路易斯》，等等，都属于这一类作品。都市是现代文明的代表，但大都市也很难用诗歌的方式书写，在这一类作品中，项耀汉总是找到都市世界最能抵达人心的那一点，比如，对赌城拉斯维加斯，诗人看到的不是灯红酒绿的赌场，不是幸运或失败的赌徒，甚至也不是美元，而是美元对人的情绪的“瓦解”，“走出走进的喜悦和哀愁／都被美元赤裸地瓦解”（《拉斯维加斯》）；比如，对车水马龙的第五大道，诗人感受到的是繁华的另一面“财力”，没有充足的财力，第五大道及其繁华其实就是失落，“羞涩的口袋／与欲望擦肩而过／失落的背影／在人力车夫的吆喝中消散”（《第五大道》）；又比如对高铁，诗人不是去写无数人看到的速度和平稳，而是速度背后的不可知，“而我也在不停地抚摸自己的思绪／因为在乎抵达和抵达之后的未知与未来”（《在高铁上》）。
第四辑“与己书”中的诗歌不全是写给自己的，其中还夹有写给亲人朋友的。第四辑无疑是整个诗集中“总结”色彩最浓的一部分，而且诗人的确在《强迫症》《自画像》《与己书》《平复帖》等诸多诗作中对自己进行了刻画。“从未异想天开”“不习惯于苟且”“与善德为伍”“不会折腰”“天生营养不良”“从不主动与人交恶”“不会向无理和无知低头”“心直口快”，等等，在自我描述时，诗人是客观而清醒的，他对自己的不完美、毛病、弱点，已不再遗憾，“我接受我的无法修补／奢望或许会再次抬头／当它再次抬头时／我期待的是它落下来／以及它落下来之后我的平复”（《平复帖》），诗人相信“阳光灿烂的时候，风会读懂／每一个心领神会的细节”（《与己书》）。这种平复的心态可能正是诗人精选、编辑这部诗集的真实心路历程，即一次人生的小结与诗歌创作的小结。
摄影/曾军
诗集《留住暖阳》后有一个附录，是项耀汉翻译的葡萄牙诗人尤格尼欧·德·安德拉德的诗集《白色的原野》。对这位葡萄牙诗人我并不了解，这些年在与诗人的交往中，我大致知道一些他们喜欢的外国诗人，比如美国的雷蒙德·卡佛、约瑟夫·布罗茨基，比如英国的奥登、菲利普·拉金，以及爱尔兰的谢默斯·希尼、以色列的耶胡达·阿米亥、俄罗斯的曼德尔施塔姆、波兰的切斯瓦夫·米沃什，等等，但很少听见有人谈起葡萄牙诗人尤格尼欧·德·安德拉德。项耀汉介绍尤格尼欧·德·安德拉德（1923—2005）是葡萄牙著名的当代诗人，他1985年出版的诗集《白色的原野》荣获葡萄牙诗歌大奖——评论家奖。这部诗集并不厚，总共五十首诗歌，现在项耀汉将其全部五十首翻译后附录在《留住暖阳》之后，供读者学习、欣赏。这当然算得上功德，因为它们为诗歌爱好者拓宽了视野，打开了一扇了解当代葡萄牙诗歌现状的窗口。诗歌翻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既需要较高的外语水平，又需要对汉语内在意味的深刻理解。同一首诗歌，不同的外语水平翻译出来，面貌不同，即使两个外语水平同等的译者，由于各自汉语表达能力的差异，翻译出来的作品面貌也可能很不相同。我个人不了解项耀汉的英语水平，但我能想象他为翻译这五十首诗歌所付出的努力。诗人回忆当年翻译诗歌的感受时说，“在那个炎热的夏天，为了检验和挑战自己，我……一首一首地坚持了下来。”除了翻译本身的困难，诗人还得面对各种怀疑。项耀汉当然知道诗歌翻译比较难以驾驭，“尤其是如何把诗人写诗的那种感觉再现出来，我的心里其实也没有底。不过总算把它翻译出来了，至于到不到位并不重要，关键是我努力地去做了，并且也做出来了”，是的，正如我们在附录中所见到的，项耀汉完成了这一项艰巨的任务。今天，我们从安德拉德的诗歌中，从这些短而清纯的句子中，可以读出云淡风轻，可以读出淡淡的伤感，可以读出准确而有节制的抒情，可以读出朴实而简洁的叙事，这些艺术上的特征其实在项耀汉自己的诗歌作品中也随处可见。从这一点上说，翻译安德拉德的诗歌过程，也是项耀汉学习和借鉴的过程，他无疑吸收了安德拉德诗歌的优秀品质。我们也有理由相信，更多的读者会从项耀汉对葡萄牙诗人尤格尼欧·德·安德拉德的翻译和介绍中吸取有益的滋养。
客观地说，我对项耀汉的创作了解不深，但我以为，这些从三十年创作中精选出来的一百多首诗歌，已经基本代表了他的诗歌创作面貌，并且，更重要的是，这部诗集袒露了花甲之年的项耀汉对自己对人生对世界的态度，这便是，一颗阳光的心，接受了一切，已然平复。
作者简介：李鲁平，系湖北省作协副主席、武汉市作协副主席。
项耀汉作品链接：
项耀汉，男，湖北麻城人。当过大学教师和公务员，90年代初下海经商数年。2001年开始介入媒体行业，现为某国家级刊物负责人。业余从事诗歌创作，有百余首发表在各类报刊杂志上，著有诗集《风吟雨诉》、《留住暖阳》和合集《风在呼吸》。
风吹过的地方都有沧桑（组诗）
春光
不善言辞的春光
在鸟语花香的陪伴下
辗转反侧，历经沧桑
却还是如约而至
布谷鸟不停地叫着“不哭”
无人喝彩的樱花、桃花、李花
悄然开放，不再奢望
应接不暇的目光
大病将愈的江城
虽说伤了很大的元气
但骨子里的血性、韧劲还在
只待又一次出征
春光无限的日子里
黄鹤将拭去眼角的泪水
和化悲痛为力量的东湖一道
去釆集世间一切的美好
初夏十四行
每一个春天都值得回望
不仅仅是因为有着无边的畅想
和被文字宠幸的鸟语花香
而是蛰伏苏醒后的大地
到处洋溢着一种生长的力量
每一场雷暴都会成为过往
尽管有时也会成就忧伤
摧毁记忆里如诗如画的天堂
那些曾经淋湿的前世今生
又何尝不是惊心动魄的模样
初夏里跳动着诗和远方
烦恼和惆怅不再粉墨登场
假如生活依旧火花四射
难以忘怀的还是美好的时光
十一月
秋随意挽着你的胳膊
欣然走进冬的视野
阳光过于铺张
你眼里的那份期盼没有枯萎
风吹过的地方都有沧桑
犹如你无法抛弃的经年
满树的金黄不慌不忙
与你相敬如宾的依旧是飘零
大地的情绪起起伏伏
每一道坎都需要你坚实地迈过
阅历总在不断地奔跑
你的每一个梦想都与陶醉有关
真想躲在一首诗里发呆
中秋之后，我的天空慵懒
秋冻的感觉愈演愈烈
阳光很友善，恨不得让每一个生命
都充满期待，风披着向往
在一个又一个路口牵肠挂肚
大地依旧生辉，许多梦想被浇灌
我发觉自己开始与诗纠缠不清
却又无法在诗海里畅游
一些有关或无关的东西埋下了伏笔
而我找不到那些曾经遗失的诗意
当日常生活被按部就班归顺
我的思绪往往被繁杂囚禁
所以有时真想躲在一首诗里发呆
甚至莫名其妙地呜咽
不为什么，也不需要知道为什么
远方的远
远方的远究竟有多远
你知道吗？反正我不知道
诗人海子把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我却不能把它归还大海或者高山
远方给我太多的想象
远方的远也曾让我梦绕魂牵
期许有一天，我也走进远方的远
去看天高云淡，去和你把酒言欢
我的琴声悠扬，我的相思无眠
假如这一天不能如愿
在十月这个瓜熟蒂落的季节里
我蠢蠢欲动的情怀
是否醉倒在一念之间
远方的远，不孤独也不遥远
与己书
真的不敢相信，一不留神
就跌入了花甲之年
青葱岁月，仿佛一晃而过
太多遗憾残存在家长里短上
从未异想天开，知足常乐的日子
如影随形，并且渐入佳境
不习惯于苟且，有时也不得不
在自己设置的牢笼里偷生
与善德为伍，鄙卑劣之流
笑看落花，任正气扶摇直上
来不及回味爱情的甜美
亲情就已经捷足先登
有一点小忧郁，总觉得
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不会折腰，亦不会云淡风轻
所有的坚持不可能都立地成佛
阳光灿烂的时候，风会读懂
每一个心领神会的细节
本命年
自以为是一只吉兔，会鸿福加身
脱下迷离的袈裟，任默念彻悟
被幸运垂青的日子，欣喜是座上宾
人生的一指禅，戳中了际遇的软肋
无意犯太岁，祭奠曾经的曾经
屏蔽烦忧，让忐忑失宠
禁忌的命门虚掩，要著是远离小人
耳顺之年的运势，祈求不殆于心
用“扎红”冲喜，坐拥人间不灭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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