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河·野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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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荷·残槐

故乡监利,是江汉平原有名的鱼米之乡,河网纵横,塘堰星罗。老家在监北,邻仙桃隔东荆河相望,近洪湖仅餐饭之遥,汉水的支流东荆河贴村而走,预备堤河、伸引河穿村而过。

东荆河是监北母亲河,因位于荆北水系东侧而名,由于是汉水的支流,每年长江涨水,东荆河便浊浪拍岸,大有小汉水的气势,所以每年夏天东荆河都是监北的防洪重点。预备堤河是东荆河的支流之一,她在数个乡镇蜿蜒穿行,滋润一方百姓,由于堤高水深,很多年都是当地端午龙舟竞渡之地,因为舟楫的便利,她身边的预市街很享受过一段时间的繁荣。伸引河最年轻,上世纪七十年代大搞农田水利建设,因预备堤河弯曲而逐渐淤塞,于是直接从东荆河伸引开挖出一条新河,集体经济时代,土地都是集体的,于是图上画了一条直线,地上挖出一条直河,大约因为是东荆河的伸引,所以顺便取名伸引河了。

伸引河开通了,预备堤河的功能进一步减弱,当然也就更疏于疏浚了,由于失去了东荆河的主要水源,河水主要靠雨水和小沟渠的反流维持部分残河。水流小了,大堤当然就没有了用武之地,慢慢地大堤被削低,村间地段改造为乡间公路、村旁地段辟为宅基地,偏远地段则任其荒废。细流潺潺的残河,杂草萋萋的荒坡,野树横生,虫鸣鸟栖,虽有野趣,却难掩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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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儿时的伸引河

这些年虽然在外地生活,但每年或多或少总会与故乡三条河有些接触,只是那条残河偏远地段似乎很多年没再去过,不知道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一人发呆时偶尔会想起当年在预备堤河里钓鱼的时光,想起放学路上与同学们在堤坡上游戏的岁月,想起那些贫困却无忧无虑的日子,有时甚至想在退休后去残河边修一间陋舍,在小屋中与故人聊天,在河边野树下读书,在荒草丛中喝茶,在虫鸣声中入眠。不过“野渡无人舟自横”可以,但在野渡舟上搭棚钓鱼恐怕是不可以的,河可以残,堤可以废,荒草可以漫侵,人迹可以罕至,但突兀地在残河岸边出现一间茅棚大约是不可以的,所以只不过是一种静夜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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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荆河边的渔船

其实想看残河还是相当容易的,因为每年都会回老家,哪次花个半天时间去走走并不是一件难事,大约因为类似于“近乡情更怯”的缘故吧,一直未有成行,当然或许每个人内心总有一些不愿去轻易触碰的东西,万一想象很美好,现实很遗憾呢,还不如留着自己偶尔去遐想。但去年一则微信诗,在我心里又激起一阵涟漪,去年暮春,在国家沿海重要中心城市工作的同乡、同学、表弟回老家小住,去残河边钓鱼,发现岸边野槐数株,生长茂盛,花香浓郁,他见景生情,在等愿者上钩时,作《野槐》诗一首并通过微信相赠:

故乡断河边,数株野槐开,清白如飞雪,浓香弥远外。

同伴告诉我,河断数十载,荒野胜远古,半世谁关怀!

我感其无主,自生自成材,与世无乎争,孤芳却自在。

驻足陷沉思,一见现真爱,唤声野槐友,是否知我来?

没想到大自然生命力如此旺盛,河断堤残,水浅草盛,却有野槐自生,花香弥远,看来残河不残,有野槐相伴,应该仍有生机。

槐树在故乡是有特殊意义的,记得过去只要可能,家家房前屋后总会或自生或栽种槐树数株,因为槐既易生长,又有实用性,槐还有一种文化象征。槐树木质优良,质地较硬,纹理直而富有弹性,耐水湿和腐蚀,用槐木做扁担、桌椅等实用而且耐用。槐花和果实能制成染料染布;槐豆能制成酱油、醋;槐花可食,花蕾干燥后为槐米;槐叶可做槐叶饼,杜甫《槐叶冷淘》诗“青青高槐叶,采掇付中厨……”吟的就是槐叶饼,饥荒年成,还能救人于一时之困。槐树还具有很好的药用价值,槐叶、槐角有清肝明目、败热泻火、凉血解毒之功,槐枝、槐根有清热止血、散瘀消肿、燥湿杀虫之效,槐树全身皆可入药。

槐树除了可以是食品、药品,做家具实用品外,在古代还有一种文化象征,故而槐有国槐之称。周代宫廷外种有三棵槐树,三公朝天子时,面向三槐而立,《周礼·秋官·朝士》:“面三槐,三公位焉。”所以古代槐与官相连,如槐宸指皇帝的宫殿,槐位指三公之位,槐卿泛指执政大臣,槐望指有声誉的公卿,槐岳喻指朝廷高官,槐蝉指高官显贵,槐府指三公的官署,槐第指三公的宅第,槐绶指三公的印绶,等等。隋唐开科取士,常以槐指代科考,考试的年头称槐秋,举子赴考称踏槐,考试月份称槐黄。可见槐的象征地位之高已无可比拟了。故乡属楚,楚地一直以“惟楚有才”自漫,所以这种文化象征一直有形无形顽强地传承,何许不少人并不知道底里,因为前传后教的缘故,不管茅屋瓦房,总在前场后院栽上几株,有时似乎显得漫不经心,但不可居无槐却在这随意中显得根深蒂固。除了现实的其实用性,可能寄托了不肯明言的“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希望。

现在槐树很少见了,一是房前屋后已没有足够的空间可以种槐,二是槐已缺少实用性,家具多买现成的,食用价值和药用价值早被忽略了,至于文化象征意义,还有几人知道“府罗将相,路侠槐卿”呢(见启蒙教材《千字文》)?再说,时代真的不一样了。

感谢残河!岸边尽管杂草纵横,灌木丛生,仍为野槐保留一方生长之地,国槐有幸。感谢野槐!能在荒芜之地破草而出,躲避虫噬鸟啄向天而生,哪怕寂寞无主,也要为故乡人留一份良好寄托与物化的象征。感谢表弟!能去残河垂钓,能在岸边作诗,能第一时间通过微信寄我,是相信我与他会有共鸣。

读完表弟的微信诗,不善作诗的我也欣然相和:

应怜河边槐,零落谁为栽?寂寞故乡里,预市雷家台。

虽无桃花红,但有李英白。清香留一缕,泥土掩形骸。

儿童不相识,故旧依然在。荣枯半世纪,何以今方来。

日月有盈昃,冬夏常盛衰。春风绿铁庙,殷勤为君开!

(自注:铁庙为故乡村名;预市为邻村名;雷家台为故乡自然村名)

虽有心中有情道不得,不谙平仄乱写诗的惶恐,但一为唱和还礼,二是自抒心境,也就没有那么多规矩与羁绊了,不过还是留有一些此情心中有,此意诗中无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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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油菜花

人心总是矛盾的,无论我们身在哪里,总会向往远方,我们到了远方,又常常放不下故乡。我知道不是残河风景独好,也不是野槐别样风骚,只因那是故乡的一弯水,只因那是故乡的几棵槐。

酷暑的周末,坐在家中,突然想起那残河边,那槐荫下,是不是有一种别样的阴凉呢?有的,当然有的。于是乘着这份心中的阴凉,写下这篇短文,既为弥补先前诗不达意的遗憾,也为与残河野槐相约,今秋,今年秋天的某个时候,我再回故乡,一定去残河边走走,到野槐下看看,不为踏槐,不为槐秋,只为残河,只为野槐!

2017812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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