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散文·《失落的周庄》第二辑连载 蓑衣、斗笠

编者按:犁、耙、耖、辊、车等,是古往今来乡村最主要的劳动工具。但随着时代的变迁,尤其是当前农村现代化进程的加快,这些器物正逐惭逝去。作家周镇明观察之细微,并赋予这些器物人性化,用点点滴滴的琐事将这些器物串将起来,便有了呈现在我们眼前的一幅昔日乡村风景画,愈品愈让人留连不已。本网特予以连载,以飨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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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以为,老祖宗发明的农具,无一不是智慧的结晶。就说蓑衣和斗笠,它是农民劳动时用来遮风挡雨的雨具,蓑衣是披的,斗笠是戴的。跟雨伞相比,戴斗笠不影响双手干活,这对于农民,至关重要。

先说蓑衣。蓑衣不是衣服,农人田间干活时,披在身上遮风挡雨的用具。因为干农活,难免要弯腰,斗笠不比雨伞,可以向后移,这时就必须有遮在背后的蓑衣了。蓑衣不仅可以遮雨,还可以保暖,披在身上如铠甲

荆南一带的蓑衣,全是用棕丝编织,穿编的绳子也是棕绳,因棕绳不仅牢固耐磨,且不怕雨,霉烂

编蓑衣是个细活,犹如裁缝做衣服,一般人不会有这个手艺在周庄,只有周五爷会编。他编的蓑衣就像裁缝一样,能量体裁衣,大小合身,长短得体。一件成型的蓑衣,上宽下窄,肩膀部位一字长横,中间有一月牙形颈窝,刚好套在后脖上,从肩部往下慢慢收缩,成半圆形。在颈脖处和腰部各有一道绳子,用来系稳蓑衣。做工好的蓑衣内外有三层,既能防雨水渗透,又能保暖御寒

农时来了,不管刮风还是下雨,活儿都得干。春耕时节,雨水稠密。春雨濛濛的早晨,农人就像出征的战将要穿铠甲一样,披起蓑衣,戴上斗笠,高高地卷起裤腿出门了。蓑衣外层的棕丝密而厚,雨水不会浸透到里层,又因里层茎干直硬,蓑衣不会弯曲,雨水便打不湿裤子,披在身上干爽透气。但一件蓑衣,自重有七八斤,加上被雨水浸湿后,有十几斤重。初出茅庐的后生仔,往往坚持不到一个时辰,就要歇上一阵。只有那些久经劳作的老把式,才能像穿寻常衣服一样怡然自得,丝毫不影响干活。

在周庄,还有个披蓑衣的笑话。

庄里有个叫闰九的人,因为看过《三国》、读过《水浒》,平时说话总之乎者也,自命为非常之人,然周庄的人背后却叫他“九洋人”,所以者何?盖因他太过迂腐,常作出一些令人啼笑不得的事。

记得是一个三伏天的中午,万里无云,骄阳似火,热得人们恨不得把皮都剥了浸在雪水里,可就是这个闰九,却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把浑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挑着一担秧在田梗上歪歪扭扭地走。人们见了,无不掩口而笑。有人揶揄道:“九洋人,是不是在打摆子发汗?闰九忙停下担子,满脸赤红,双手连摇着说:“非也非也!你没听古人说过‘晴带雨伞,暖带寒衣’么?有备无患,总比不备要好的!”他的嘴巴子硬,可身子骨却不够硬,那天他一担秧还没挑到田里,就中暑晕倒了,成为周庄的一个笑话。

我第一次披蓑衣,是在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天去放牛,刚好下雨,母亲要我穿雨衣,而我却不肯,偏偏要穿父亲蓑衣和斗笠,母亲拗不过,只好依了我我披上蓑衣,戴上斗笠,拿起平时玩耍的一把木剑,跨上牛背,用木剑抽了一下它的屁股,穿雨而去,感觉自己像一个古代的侠客,豪情勃发!

我一边放牛,一边乱挥着木剑砍那雨丝,得意之极。雨淋在蓑衣上,化成颗颗水珠滴下去,根本渗不进蓑衣,在大雨如注中我的衣服竟寸片未湿,心想这蓑衣真是太管用了。可是没过多久,渐渐觉得背上越来越沉重,肩膀和脖子被压得酸酸的,我不得不赶紧回家,把蓑衣解下来歇息。父亲见了笑道:蓑衣不是你想穿就能穿的,它也认人的!。

大概是蓑衣太过沉重方便罢,它后来慢慢地被胶纸雨衣代替了,无可奈何地没落下去,成为乡人的一片记忆

蓑衣还有一个非常好的兄弟,它就是斗笠

斗笠,乃是用箬叶夹在篾框架里编织而成形圆,顶尖,里面还有一个帽碗,用线固定在斗笠上,便于戴,斗笠上的箬叶只要不戳破,太阳晒不烂,雨水浸不透,一蓬斗笠用得三四年。记得我小时周庄很少人家有雨伞,因此,在干农活之外,斗笠也是单独使用的雨具,行走在路上的人们,往往都会背着一顶斗笠,这样的镜头,我们在很多电影里都见过,《闪闪的红星》中的红军队伍,每人背上都有一顶斗笠,因此衍生出歌颂军民鱼水情的歌曲《我变斗笠送红军》来。我家里有一顶专属于我的小斗笠,雨天上学时就戴着。那时,镇上每逢赶圩的日子,如果是下雨天,满街都是一只只游动的斗笠,像无数雨棚,形成一道奇特的风景。

蓑衣斗笠形成风景的,还在文人们的笔下。

所出生的周庄,门前有一条清澈的小河,它是古夏水的遗流余韵。孩提时,我常常看见渔人划着一叶扁舟在河里打鱼。那情形像极张和子诗中所吟咏的画面: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但我深深知道,令这些渔人斜风细雨不须归的,不是他们的高逸出尘的超脱,而是困寒之下等米下锅的窘迫。——所以在很多时候,那些刻意诗化乡村生活的文章总会引起我的某些不快,并不无尖刻的妄下断语:矫情之中粉饰太平。

然我还是极喜欢柳宗元的《江雪》:

“千山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此诗是何等的清寒高洁,孤傲绝俗!天地一片白茫茫,千山之上飞鸟绝迹,万径之中人踪湮没,而在一汪清凛的江面上,却泊着一只小船,一个老头头戴斗笠,身批蓑衣,坐在小船上,在飘满雪花的江面上安静地钓鱼。

我一直认为此诗是中国最好的文人画!

我常把穿蓑戴笠的人称为隐侠士正所谓一蓑烟雨任平生《随园诗话》《补遗卷一•四八》乃述“浦翔春《渔父词》:‘水之涯,山之麓,蓼花行,芦花宿,不脱蓑衣酣睡足,得鱼换酒笑向天,月落空江自歌曲。”《补遗卷二•一五》又载“丙戌,方比部坳堂公见访随园,留诗一册而去,其感怀云:‘蓑衣箬笠愧坡仙,放浪慵营洛下田。过眼功名花在镜,惊心岁月箭离弦。”在失意文人泛舟江湖的羁旅中,蓑衣斗笠便成他们的挡风御雨之具,在诗文的浅摹低吟里,它们慢慢升华成隐逸的象征。想到蓑衣,便联想到袭风雨,一叶孤舟,一,一弯寒月,一壶老酒,一汪水陌,一江碧流,一湖烟波,一生仗剑走天涯漂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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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镇明近照

作者简介:楚云,本名周镇明,湖北人。曾在兰州军区某部服役,退伍后,在家乡任民办教师多年,后羁旅岭南,从事媒体等工作。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土地》、长篇乡土散文《失落的周庄》、长篇人物传记《一代象棋宗师杨官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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