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这是一篇读来韵味悠长、文笔大雅而又分外凄美的散文,该文着力塑造了一个德才兼优、而又分外善良勤劳的大舅,可惜天不假年,而英年早逝。文章虽然稍长,但读来却让人心生景仰之情,仿佛就与作者一样感同身受,不忍罢手,这就是文字的魅力所在吧!值此清明时节,特推出此文,以此让我们怀念和祭奠那些天人两隔的亲人们。
作者大舅帅气照
梦里无来由的被一些灵棚,纸花,哭声给搅动,醒来后,出神很久,恍惚才想到,梦里祭拜的那个人是我大舅。
思念就像一杯苦咖啡,明明知道那苦涩的味道,却又操纵不了拿起杯品尝。
思念就是绵绵的细雨,明明遥遥无期,不知何时停止,却在心里期盼放晴的那一刻。
思念就像一杯隔夜茶,明明知道也没有喝掉的意义,却舍不得丢弃,因为他的香醇。
思念就像纷纷扬扬的雪花,明明知道冰冷的感觉,却忍不住投入其中。
思念就像浓浓的香烟,明明知道对身体有害,却忍不住去吸一口。
思念就是明知道得不到了,却不让他从心里走出去,宁愿把他放在角落里珍藏,其实哪天想到了会让人痛不欲生,会让人心力憔悴,可是就是戒不掉。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一块木板的厚度,舅舅你在里面睡着,我们却在外面哭着;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一块石碑的厚度,你在里面睡着,我们在外面哭诉着,你永远不懂的伤悲;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一堆篝火的高度,你在那里睡着,我们在这里做着我永远不懂的怀念。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阴阳两相隔。
当今日成为昨日,当明天成为今天,当未来成为过去,我们感着时间的流逝,却感受不到它的气息。当一帘黑布垂于堂前时,当一副棺木困于一个人时,它成为了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人抵抗不了命运,那年那月那日当我们一家人接到大舅不幸身亡的电报,我相信了命运。妈妈说接电报前有某种预感,说她接电报前后时间段不知为何莫名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外涌,她为过年做的唯一的一次米酒做坏掉了,绿霉红霉的没有变成酒,全部倒掉了。那以后妈妈再也不做米酒了。
大舅从大学毕业分配到了大学,遇见了心仪的舅妈,刚刚新婚燕尔,那年春节把舅妈送给自己的兄弟姐妹看看,分享他的幸福。不想在大姐家里在大年三十半夜起床上厕所拉亮电灯的时候重心不稳摔了一跤,头先着地。不想大脑里的血管摔破了,大喊头痛得厉害,来不及抢救就身亡了。他那么年轻,他和舅妈那么相爱,舅妈肚子里还有着一个多月的爱情的结晶。据外婆说大舅很早就把舅妈坐月子的红糖都准备好了。大舅要活着,舅妈该会多么的幸福。大舅就这样子英年早逝,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比如,舅妈坚如磐石地生下了肚子里的孩子,多少人劝她为以后好重新嫁人做掉肚子里的孩子,包括自己的母亲都如此劝她,据说只要有人如此劝她,她就坐在河边,望着河水默默地哭泣......
作者新婚燕尔的大舅
舅妈肚子里孩子自出生起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一眼,她的父亲只是活在旁人的描述和回忆里。外婆因为失去儿子,心痛得常常喊"受不了,要自杀",这种痛一直到外婆去逝都折磨得她无法正常生活。拯救伤痛的唯一方式是付出比伤痛更多的爱,外婆把全部的爱和精力给到大舅的这个遗腹子,我的遙遙妹妹身上,说怀抱着遙遙妹妹就像抱着小时候自己心爱的儿子一样。抚养遥遙妹妹的那段时光是外婆伤痛里比较安心的一段时光。
大舅算得上我们家族的秀才了。他不仅写就一笔好字,一篇好文章,并考上了当时的省立中学。这对于一个农村人来说,不亚于跳进了龙门!迫于经济和生活压力,母亲读到初中一年级上学期后退学。家里头把所有的支持力也给到了他。那个小乡村里,舅舅风流倜傥,皮肤白皙,十指修长,学识博闻,是十里八乡难得一见的青年才俊。更是一帮乡下姑娘趋之若鹜、媚眼逢迎的对象。留存下来的有一张照片看起来真的很像那个年代的荧幕偶像"达式常"。那个年代的仅有绿色军装服和蓝色工装服装一点都没有减少他身上的儒雅气质,记得他有几个只有衣领的白衬衣衣领打底,干干净净的把所有的衣服都衬托得很有精气神。
作者好有精气神的大舅
大舅是个爱谈古书的人,小时候,我从他口里知道了《三国》《红楼梦》《西游记》《水浒》中的许多故事:关云长是面如重枣,蚕眉凤目,凤目圆睁时,就要刀下杀人了;水泊梁山一百单八条好汉打下一片江山,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可当吴用无用时,宋江就将江山送掉了。因为诸如此类的故事,我在同年龄的孩子中成了"故事大王",上放学的路上,我把大舅告诉我的故事再告诉给围着我走的小伙伴们,那种"领袖群伦"的骄傲是无法叙述的。他去世后,我还见过一本他用小楷一笔一画手抄的《红楼梦》诗词。
记得有一次我高烧不退,还出麻疹,盖几床被子都冷得发抖,时间久了就打摆子,翻白眼睛,当时村子大队部缺医少药。妈妈急得赶紧哭着找大舅,大舅找来几个壮实的劳力,把我放在一个摇篮里,抬着我往十几公里外的镇医院里赶路,不想半路上下起了大雨,大伙来不急躲雨,找人家要了一块塑料布盖在我睡的摇篮上面,拼命地赶路,妈妈则一路哭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扶着摇篮跑……等赶到镇医院,我几天不退的高烧不治疗而退了。我大舅伤寒大病了几个月,差点点丟了命。
听妈妈说那是个夏天,大舅辛苦地在某个大堤做抗洪防汛事情,有些感冒。听说我病得如此,便往妈妈这边赶路,赶往妈妈这屋子要经历一个手悠的渡船。舅舅到达渡船口的时候天色已晚,人家下班。大舅于是选择了游泳过彼岸,在水里受了凉,据说游到中间的时候于黑暗中还碰触到了漂在水面上某动物的尸体,也受了巨大的惊吓。如此这般伤寒病折磨了他好几个月,差一点点就丟了命。
大舅生性勤劳乐观,说话总是轻言细语,对谁从来不愠不躁,从未见他发过火,外婆的缝衣针不见了,生养的几个儿女中只有他会贴心地给外婆满屋子找针。他会协助外婆把屋里屋外大小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他还擅长厨艺,毛笔字写得好得人见人夸,无师自通地把二胡这种民间乐器也拉得很专业,后来还见他拨弄过琵琶乐器。村里谁家有红白二事总是抢先叫上他前去帮忙,主要是用毛笔写对联之类写写画画的活记,而他也乐此不疲,人人都夸他“大好人”,他做事神速而有模有样,而每次当他听别人赞不绝口时,总是谦逊地微笑着。
作者闲暇时的大舅
大舅天赋聪颖性情又这么温和,不知为何,一直在逆境中跋涉。命运不会给人也不会给他坦途,一路上给大舅设置众多的磨难!他从小好学不倦,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他对自己的人生是有追求也很自律的。大舅高中毕业了,别的成绩好的同学,都通过各种渠道进城,当兵、招工、招干,甚至推荐上大学,舅舅有两次推荐上大学的机会,最终被人开后门顶替了他。可想而知,舅舅的压抑有多大,我听说有一次他跑到一个竹林里,把上衣服脱下来,一点一点撕成了碎片。睡梦里头时常痛苦得唉声叹气。之后他默默地跟上我的外公下地劳动,挣工分。我的外公很严厉,家长制作风很严重,对所有的儿女是苛责有加,因此大家都很怕我的外公,在家里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大舅也如此。
记忆里童年生活的村庄座落在田野里,呈现不规则的形状,看上去毫无秩序。就像是一块块绿色之中的黄色补丁。河塘、树木、房屋、牲畜,还有人聚集在村庄里面,按照一种难以预测的轨迹延续着自己的生命,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田野里的树木、河流、山岗、庄稼迈着一成不变的步调,过着机械的生活。
河塘里长出了一层绿油油的浮萍,漂在水面,如同一层隔膜,它将水和天空隔离。鸭子在水里嬉戏打闹,牛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着,不时还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声,沉重而郁闷,每到双抢时节大家早出晚归,姨他们经常中暑从稻田里抬回家抢救,艰苦的劳动只能换来廉价的收成。
漫长的夜吞噬了整个村庄,村庄却毫无办法,任由黑暗的侵袭。大舅的屋子里发出的幽幽灯光是那样微弱,是那样微不足道,毫无力气同强大的黑夜对抗。
大舅在黑夜里痛苦的煎熬着,白天的劳累和伤痛会在黑夜里继续。黑夜的寂静与无聊又会使劳累和伤痛加剧,慢慢扩大,就像水面上扩散的涟漪,就像对幸福充满憧憬而渐渐扩大的瞳孔。我清楚地记得一个又一个的深夜里。大舅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表情痛苦扭曲,发出一声声"怀才不遇"的痛苦呻吟。
1976年四人帮粉碎,政治空气有所好转,舅舅感觉到心情稍微舒畅了些。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舅舅复习复习,准备迎接高考。最终大舅成了村子里的第一个大学生。那是大舅的荣耀,也是整个家族的荣光。家里杀猪宰鸡地庆贺,请来了人整夜地放露天电影庆贺。
大舅死后留有给我的一封尚未寄出的信,信中大意是他分配到大学了,可以把我接过去读高中,一定要和教初中的舅妈一起把我培养进大学读书,还要把外婆接来一起照顾我的生活。他死后,我的命运在父母的安排下得以改变,初中毕业去读了师范,无缘大学。记得当时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流下了许多感动的眼泪,大舅如同父母,把心把肝地为我的前途操着心啊!妈妈说是因为她退学家里支持力都给到了他,他要用这种方式回报姐姐当年的奉献和牺牲。
大舅的性格是一个为别人想得多,为自己想得少的人。他身体力行为家族里所有人着想,比如,他会记得家族里大大小小每一个人的生日,并在生日的那天真诚地送上生日的祝福和生日的礼物。他读大学的时候曾经长时间地参与高考阅卷,用积攒阅卷费用给株洲的大姐过生日。他也曾多次探望高中复读的水姨,给她带去高考复习资料和物品,给水姨加油打气。他也曾去郴州看望在最底层做矿工技术员的小舅,看见小舅工作辛苦不说,还有那么多的危险因素,心痛地对小舅说"不做了,回老家种田去。"他用他的方式关爱着大家温暖着大家,让与他接触的人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记忆犹新如沐春风。
他读大学的某一个暑假曾经到武汉来与我们一起度假期。那会我稍懂事有记忆力些,我见证的最多的是他的"好学不倦",那会主要进攻英语,每天手里拿一本英语词典,睡觉,走路都在用心良苦地记忆。其它时间会帮助妈妈做些家务活。武汉的夏天晚上很热,那会是在屋外搭蚊帐睡竹床,到了晚上是我和弟弟以及周围小朋友的幸福时光,舅舅会给我们讲许许多多的故事,他的故事讲得很是吸引人,每天每一个故事的结尾都设置得有悬念。那个暑假的夜晚大舅每天给我们讲故事,那是一段幸福的时光。《哪吒闹海》的故事第一次是从大舅的嘴里听到的。大舅身边还常常带着一个老式的收音机,收音机里听来的东西,他记住的,或是觉得有趣的,又常常讲给我们听。
那个住我们家里的暑假,大舅除了用心读书,还是一个闲不住的人。总能找到些活儿干,忙里忙外的。他会帮父母做很多事情。比如我父母在菜园子里铡草,他就打水浇菜园。总看见他满头大汗,笑咪咪的也顾不得擦汗。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当第一抔黄土散落的时候,我知道我从此便与大舅天人两隔了,这便是人间最大的悲痛――永别。每每想起大舅这短短一生的人际遭遇,怜恤就象巨大的石块压迫着我,喘不过气来。
我们注定是要失去我们所爱的人,要不然我们怎么会知道,她们对我们多么重要?
生命是一场接一场的离别。过了长亭,还有短亭,出了阳关,还是阳关。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所有的人都会离开你,就像你会离开所有的人。从无尽的黑暗中来,又回到无尽的黑暗中去。在这转瞬即逝的岁月里,大舅谢谢你曾走过我的生命。
在大舅去世后,我做了一个梦,一个令我称之为奇怪的梦。在我的梦里,有一片无际的草原,但并非是满眼的绿而是令人倍感凄凉的枯黄……
舅舅啊,若你实在想念在世的亲人,就给我们托梦吧,若太想了,就化作一缕和风回来看看吧!也许,你无处不在,早就悄悄地来过,又悄悄地走了,只是不想惊扰我们而已。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汤令,1967年生人,供职于武汉市东湖生态旅游风景区东湖小学,区语文学科带头人、骨干教师,一直以来的“文艺青年”,年轻时候起笔耕不辍,诗歌散文发表为多。近年来游记写得多,写游记的动力缘于孩子,都是带孩子走过的地方,游记作为一份挚爱的载体,留存给孩子。游记媒体发表的多,摄影作品也多次获得大奖,追随的粉丝大有人在,有一定的影响。我们的旅行口号是“带上最简单的行李和最最丰盈的心随时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