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南洋寻根》是作者早些年考察南洋时的所见所闻,这部五十多万字的游记散文立足于南洋,站在幽深历史文化的角度,对千百年来中华先祖在南洋的血根和历史文化在南洋的播撒,进行了较为深入的分析,将即行消失的非常宝贵的中华根脉文化,点点滴滴展示在读者的面前,读之,让人回溯,让人审视,让人深思,让人于九庙恫哭之外而砥砺奋起……
3、血肉丰碑
(1)
游览中国丘,已经够使我们这些来自中国内地的“驴友”情绪难平了,当我们在杨导的带领下,趁着已经昏黑的夜幕,打着雪亮的手电,转过“三宝井”旁的一面围墙时,大家不竟一怔,骇然入目的,竟是一座让人感到无比沉重的纪念碑!
看到我们惊讶万分,杨导一面用大手电筒照着碑石,一面用神秘兮兮的语调,轻悄悄地对我们说:“一路上,你们不是总想探索南洋华人的幽密吗?喏,前面这,就是华人抗日烈士纪念碑,它的下面,就埋葬着日军统治下的马来亚三年零八个月华人的悲惨岁月!这惨绝人寰的岁月,可够你们去探的。”
此时的周遭,早已是暗黑一片,围墙所圈之内,静静无声,肃然而沉寂,除了我们一行,已经不见一个人影,天上,乌云也是沉甸甸的,世界在这里,似乎已经凝结了,凝结成了一个历史久远的沉思。
“你们看,华人殉难的骸骨,就埋在这座碑后,他们生前,可是有血有肉的人啦!”杨导以手电筒光指着碑后,语调凄沧地说。
随着杨导手电筒白光的引导,沿着光柱,我们一行仔细端详着眼前的这座碑:
手电筒光影下的碑,似乎还有一定的高度,它的碑座,有九级台阶,逐级以金字塔的方式层层向上簇拥,并在上方的中央,耸峙出一方方柱体的巨大石碑。暗黑夜空下的碑柱,此时如同悬浮于空中的惊叹号,在直指着苍天……
这个碑柱的最上方,镶嵌着早年中华民国青天白日国旗的图案。碑柱的正面,刻的是四个粗壮而巨大的楷体汉字:“忠贞足式”。它的右侧,书着一行小字:“马六甲华人抗日殉难义士纪念碑”,左则则是几个汉字落款:“蒋中正题”。
在这远在南洋的马六甲,受惯了大陆传统正面教育的我们,突然见到原中华民国的国旗和蒋介石的题碑,在情感上不免现出了阵阵的惊骇。
我们一行端详着石碑,良久,一种感觉油然而生,那就是:它明显地老了,衰老了,漫长的岁月,已经让碑上的刻字,显出了阵阵繁老和斑驳之态,它像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让那每一个纹皱,都缀折出人世的艰辛和岁月的沧桑,而后,幻化成了抽象得如同梦境般的虚空……
纪念碑周围的面积不算大,它的环境被打扫得十分干净,我们关注着那手电筒光影下的四周,觉得其环绕的氛围,很是有一点庄严肃穆的感觉,在它的台基上,这时的我们,竟然还发现了那上面摆有不少的鲜花,那——可是刚刚敬献的啊。
在这深秋荒凉凄冷的中国丘上,于这萧瑟惨淡的氛围中,它向我们透露出的,可不是一般的民族情感,而是对中华民族百年的悲壮,乃至于坎坷历程中的无尽忧伤。
(2)
据资料记载,眼前的碑,是马六甲市非常有名的华人抗日殉难义士纪念碑,该碑立于1948年,至今已达半个世纪之久,碑后安葬有极多被日军残杀的华人骸骨,当年纪念碑建成时,由联合国钦差大臣贞特爵士主持揭幕,总领军伍伯胜博士主祭,那时的中华民国总统蒋介石亲笔题碑,南洋华人的各界社团领袖和受难者家属云集,气氛十分肃穆,场面也庄严感人。
“你们再看这一边,”沉思中的我们,在被杨导点醒后,就顺着他手电的聚光一直看过去,只见碑柱上有一块铭文铜牌进入了我们的视野。
我们齐聚上前,看着,再看着,不用更多的讲解,我们确实震撼了:浩浩荡荡,真是浩浩荡荡,一支南洋超千人的华人队伍,一批当年活生生的血肉之躯,在我们的眼前浮现出来,又慢慢地消逝在碑后一个不太大的土堆当中。
看着这个太小的土堆,这个竟能容纳千人的土堆,我想,如今脚旁的这累凄凄芳草的土堆,它埋进了日寇当年的几多荼毒,几多血腥,几多杀戮,几多残酷?
小小的土堆啊,人的生命,竟被挤压在这样的一个方寸之间!
一群南洋华夏民族的后代,在这个异国他乡遥远的地方,被一个人类的悲剧,就这样画上了一个残酷的句号!
从此开始,有多少父母痛失爱子?有多少婴幼沦为孤儿?
人世间,只留下这南洋饱受蹂躏的魂魄,日复一日,与哀草和虫哭作伴;只留下这一方毫无生命的铜牌,在寂寥中,诉说着这人世间梦魇般的血泪往事……
而这,眼前的这,竟只是日寇南洋血腥暴行和残酷杀戮中的沧海之一栗!
我呆呆地伫立着,眼光牢牢地盯在手电光照射下的铭文上,是的,哪里用得着再多去说,这段简短的铭文,已经把日寇的凶残无比真实地记录下来,把华人的苦难传留在了人间。
铭文全文如下:
七七事变后,我海外侨民,莫不以输财救国相号召,迨日寇南侵,南洋各地,且有武装配合盟军抗敌者,以是寇兵所至,我侨民逐以抗日就罪,备受荼毒矣。
马六甲古城以民国三十一年一月十五日陷于敌,侨民荼毒尤甚。
初则沿户搜索,稍涉嫌疑者三百余人被杀,其后亚沙汉锯木厂工友五十六人,马接区村农约三百人,德兴胶园锄草者十有七人,热水湖野新区及各乡村民二百余人,且复被杀,计先后死者千数百人。
其死也或刀,或刺,或碎脑,或洞腹,或掘土成窟,集体屠埋,或幽闭一室,纵火骈毁,呜呼,惨矣。
然其就死也,或笑傲示不屈,或慷慨詈敌不绝口,或始终默不一语,盖绝鲜悔吝求幸免者,呜呼,又何其壮也。
今寇氛即戢,世难已平,死事者咸一一为当代所旌表,侨居马六甲同仁,则集死者残骸,葬之于古城中国山(BUKIT CHINA 即三宝山)之麓,即封之,复立石为文,以记其事。
呜呼,炎云叠叠,山传中国之名,瘴海悠悠,庙萧郑君之像,虽异邦犹吾土,骨有攸归,配后烈以先勋,魂非孑立,而况锺浩气,播义声,为民族争光,与海天共寿。仁即成矣,目为瞑诸!
南安戴愧生撰文并书
马六甲全体华侨敬立
中华民国三十七年四月五日
“世界上有哪一个民族,如此般地凶残?你看,这只是当时的大马侨领戴愧生记载日军大屠杀的一个极小部分,可是,你们知道吗,日治下的马来亚,那三年零八个月,华人过的是什么日子?那可是陷进了人间地狱哪!
那些华侨,只因为他们是华侨,就成群结队地被枪杀、被刀辟、被活埋、被烧死,从1942年1月15日日军攻陷了马来亚开始, 到二战结束,前前后后, 日军整整屠杀了华人达40万之众!
所以,在马来西亚,到处都有这样的土堆。” 在我们看完铭文后, 杨导用异常激愤的语调, 向我们继续介绍说。
(3)
是啊,日本这个族种,是一个需要反思的民族,这是一个近代把整个南洋和亚洲拖入血与火的族种,是把中华民族陷入地狱般灾难的族种!
据资料记载,那时的马来亚,到处腥风血雨,阴气森森,人类世界最为恐怖的时期,就笼罩在华人最为集中的地方……
如今弹指一挥,半个世纪已经过去了,马来西亚,虽然到处已是花团锦簇,繁荣兴旺,但是,在马来西亚全国各地,如同中国山上同样的华人殉难纪念碑,却依然触目皆是,挺立处处,它在寂寂中诉说着一个民族的苦难和悲伤。
埋葬在中国山的抗日烈士
现在让我们在马来西亚如林的碑铭中,随意摘取几个记载的惨案吧,让我们从已经化为泥土的坟茔中,还原出一件件悲凄的华人不幸 :
——马来西亚森美兰州双溪镭村华侨殉难悲剧:1942年8月29日,大批日军团团包围了双溪镭村,将华人大小村民,全部赶出房屋,随后,日军用机关枪扫射,用刺刀屠杀,把在场的村民,悉数杀害,并将房屋全部焚毁。
据后来的该村村长林金发介绍,日军屠村后的第三天,外边的人才敢进村收尸。经过点算,现场共有368具尸体,这些尸体随后全部被收葬在目前的公墓内,并于当时立下碑石,以作永久的纪念。
至此以后,该村原址就被荒废,公冢也逐渐被野草杂树所掩没,直到1984年,有人无意中发现了墓碑后,才砍掉四周的荒林,使得公冢和这段血淋淋的历史重见天日。
——马来西亚吉隆坡市黑风洞惨案:1942年3月6日,日军在吉隆坡市展开“大肃清” 运动,对森美兰州多个村庄进行清乡屠杀,其中,最为惨烈的一幕发生在9月6日。
当天,马来亚共产党的40名代表在吉隆坡市郊的黑风洞召开会议,消息不幸泄露,代表中的一大批华人,当即在闹市中的众目暌睽之下,被日军用战刀辟杀。
他们中,有25人的头颅,被分别悬挂在吉隆坡市内的五个地方示众多日,以达到日军杀一儆百的目的。
——1942年3月3日,在马来亚的林茂明正石泉园,日军集体屠杀了华人300多个,接着,又在文丁万富利胶园枪杀了华人200多个。
同年3月16日,在瓜拉庇芳港尾村,日军一次屠戮了华人675人。仅隔两日,在知知港余朗朗村,伤心病狂的日军竟疯狂砍杀了1474名华人……
据马六甲77岁的华人斗士林源瑞撰文揭露,被日寇杀害的华人惨不忍睹,他们的头颅,有的被战刀辟得稀烂;他们的腹部,有的被剖开,内脏泄得满地都是;他们的遗体,有的被烧成了焦炭;有的一家几口被杀,尸体被屠戮得几乎无法辩认;有的整村整村屠尽,使其变成荒村,其种种暴行,真是令人发指!
现年93岁的华族老人沈慕羽的哥哥沈慕周,就是死难者中的一员,沈老后来曾撰文回忆,他的哥哥就是死于日寇大屠杀的中国山的。
他写道,当时几个屠场的尸首狼籍,多天无人敢收,后来,有大胆的人去到现场,曾粗略地清点了一下,其死者已超过一千几百人。战后,马六甲华人组织成立了安葬委员会,到处搜寻尸骨,但由于历时太久,最后只找到了700多具,他们全部被安葬在中国山上。
继后,日军几乎每攻占一个地方,都要进行类似的“验证”,致使马来亚的槟城、怡保、吉隆坡、马六甲等大中城市中成千上万的华人蒙难。在日军占领马来亚3年零8个月的日子里,仅大地区就有30多万马来亚华人遇难。
不久,日寇转而强迫华人交纳“奉纳金”,以谢日军的“不杀之恩”,真是荒唐透顶!
由于时间紧迫,当时的马来华人组织在限期内只筹到总额的一半,另一半不得以,只有向日本横滨正金银行贷款凑足,这笔贷款后来连本带息,竟高达4亿美元!
(4)
——1945年9月4日三宝山蔍的杀戮。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期,由于美国的参战,亚太战局发生重大转折,马来亚成立了大马抗日军,开展游击战和城市地下斗争,他们破坏敌军交通,炸毁敌人仓库碉堡,抢夺敌人军火,以至不断组织狙击、暗杀活动。
日军为了镇压抗日运动,不时以大逮捕、大屠杀与“三光”政策,残酷镇压当地无辜群众,至于抗日分子、游击队员,一经查获,立即押赴马六甲三宝山蔍刑场,枪决示众。
根据当地报刊报道和方志记载,日军发动的大规模集体屠杀有:“新加坡大检证”、“吉隆坡大肃清”、“槟榔屿两次大检举”、“马六甲大镇压”、“新山、麻坡、马力四隆、文律大屠杀”、“森美兰、余朗朗大清乡”等等大规模屠杀达29次之多,集中屠杀华人总数在15万人以上。
1942年2月18日,日军驻马来亚的第二十五军司令官山下奉文大将,开始执行“肃清华侨计划”,并迅速捕杀大批的华侨,特别是1945年8月9日,日本天皇已经下达了“终战”诏书,宣布无条件投降,但在这期间,日军一面撤退,一面更加疯狂地屠杀抗日军民和无辜群众,其凶残兽行几乎无日不有。
那时的三宝山刑场,处以绞刑的、火刑的、铡刑的、机枪扫射刑的,无所不有,还有剖腹的、割耳鼻的、砍头的、斫四肢的,无所不用其极,他们用以上残酷手段泄愤。
这是发生于日本天皇下达“终战”诏书五天前三宝山麓的一幕,那一天,黑暗刚过,微曦初现,三宝山麓,大批日寇士兵在几个骑着髙头大马军官的率领下,指挥队伍警戒屠场。
不一会,从囚车上押下一批批抗日战士,他们竟然全是中国侨民,那其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的皮绽血流,面无人色,有的奄奄一息,被敌人拖曳下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面色清秀的青年,他虽然脸上血迹满面,但仍昂首挺胸,目光炯炯,神色自若,丝毫没有畏缩怯懦之态。在日寇军曹清点人数“验明正身”之际,这个青年从容地从队列中站出,目光扫视日寇,举手大声说:“我有个要求:我是中国人,我要看看自已祖国的国旗才死,不可以吗?”
那矮胖日本军曹先是吃了一惊,随口应道:“哦,你的,中国人?怎么啦……”
这位青年答道:“我是教书的,我爱我的祖国。”
日本军曹见答,愣了一下,又望了望他,勉强地,或者是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
中国青年见状,转身一步一步,蹬上了三宝山的山坡,从胸前慢慢取出一幅破破烂烂的红布,那幅红布的青白两色,已经残缺不全,红色部分则早被烧焦。
中国青年用戴手铐的双手,髙高举起旗帜过头,然后用双眼无限深情地凝望着残旗,弯下腰来,用带血的嘴唇,长久地在焦糊的残旗上吻别……
在满场的人凝望和呆痴之际,枪声响了,只见那青年晃了一晃,仍然站住,又重新坚强地挺立在原地,手中仍然拿着那面残破的红旗,扭头怒视着日寇,然后慢慢地倒下,像一座坚毅的雕像,形成一个豪迈壮美而刚健的姿势,躺倒在马六甲荆棘丛生的荒草地上,浑身都淌满了碧血。
随之,三宝山麓上空乱云滚滚,海风呼啸,日军机枪响了,“哒哒哒哒”的枪声,嘶叫阵阵,一时火光飞溅,烟尘弥漫,鲜血飘飞,一排排的中国华侨,纷纷倒地,血色迅速地染红了三宝山的山石和大地。这场屠杀直至午后,还似乎回响着枪声,并经久不息。
后来才知,这位勇敢无畏的中国青年,生于我国书画之乡的浙江浦江,毕业于省立杭州师范艺术科,后到国立杭州艺专,专攻雕塑和油画,他叫傅庭模,生前是马来亚颇有名气的雕塑家和油画家。
在国破家亡的危急时刻,他奔赴南洋马来亚,参加了抗日救亡运动,临别母校时,同窗学友见才华横溢的他,英姿蓬勃,又无反顾之时,曾赠他一言:“等你去南洋成就了大事业,成了英雄、名人、侨领、教育家,为我们中华民族作出了贡献,我们再来为你塑座青铜雕像!”
这一语成谶,谁知他竟无比悲凄地惨死在南洋的三宝山上,由于他于刑场的震慑,那被傅庭模气概压倒的日军官兵,当场恼羞成怒,把满腹的卑鄙、怯懦和凶残,发泄在这个中国青年身上,他们挥舞着军刀,对着他的遗体乱砍乱戳,将肝肠抛了一地……
(5)
好了,这些血惺,这些凶残,这些简直不像是发生在人间的暴行,我实在是写不下去了。那么,一个问题突出出来,那就是,这个始终以黄帝子孙为敌的邪恶军队,为什么远在遥遥的南洋,仍要把它满腹的祸水,洒在华族人的身上呢?
这个问题,只要翻翻历史,就知道了,其因有两个,一个是中华战场的久拖不决,使日军速胜的幻想破灭,抗战一年、二年、三年,中国人的脊梁没有弯,灵魂没有灭,他们用自己的血和肉,筑成了一座新的长城 ,使日军不断损兵折将,深陷战争泥谭。
另一个是日军发动全面的侵华战争后,南洋华人纷纷支持中国抗战,马来亚华人尤甚,他们积极捐钱捐物,许多热血青年更是回国参战,这些,使日军恨之入骨,因此,日军在马来亚实行的所谓“膺惩” 和“肃清” 行动,就清楚缘由了。
华人,不论是在大陆,还是在南洋,他们血管里,都流的是中国人的血,是的,茫茫一片黄色丰厚的土地,是中华民族的老家,几千年的华夏文化,把中国人的心魄,凝聚在这漫天遍野沟壑纵横的黄土地上。
这就决定了,凡是华族人,不管是近在中国,还是远在南洋,他们都是黄帝的子孙,都有责任救民族于危亡,拒外寇于国门之外,正是这一点,当日寇的洪水猛烈地冲击而来,当黄色的土地面临支离破碎之时,一座又一座血肉的丰碑,在战争岁月用血与火铸了起来,这就是中华民族的悲壮!
于是,中华民族出现了两支英勇抗战的铁血队伍,一支驰骋在中华的大地上,另一支奔涌在南洋华侨的热血中。
马来西亚侨领陈嘉庚
驰骋在中华大地上的抗日铁血队伍:现仅以相关历史为例,1942年2月,当日寇在马来西亚半岛登陆,企图切断我国惟一的国际通道滇缅公路时,中国远征军10万人立即日夜兼程,奔赴到既陌生又充满危机的战场,在付出了牺牲、病死、饿死6万人的代价后,终于于1944年与中国驻印军在滇缅边境反攻。
中国远征军越崇山峻岭,进击新平洋,战于太白家,克孟关、孟拱、密支那,全歼日军两个师团,重创日军两个师团,并发动滇西攻势,强渡怒江,策应印军,叠克日军坚固的据点龙陵、腾冲,直捣畹町,于1945年1月27日与中国驻印军会师芒友,完全打通了中印公路,协助同盟军收复了缅北。
在异常艰苦的战斗中,一个曾亲眼观察1944年4月云南怒江战役的美国人,这样描述中国军队勇敢作战的精神:
“在以一个班一个班对敌军碉堡的自杀性冲锋中……绝大部分的伤亡,皆产生于企图冲过,或更准确地说,是爬过机关枪的封锁地带。
“作为一种纯粹勇敢的显示来说,进攻是壮烈而动人的……一些排长被打死在距敌人枪眼的一两米距离内,一些优秀的连长、营长在亲自带队作战中死去或受伤……”
美国史迪威将军曾评价说:“如果得到很好的训练、装备和领导,中国军队能够与任何国家的勇敢军队相匹敌。”
(6)
奔涌在南洋华侨热血中的抗日铁血队伍:同一时间, 同一战场, 在祖国最危急的关头, 一批批马来华侨最优秀的儿女, 风尘仆仆地奔赴而来, 他们和中国远征军一道, 与最凶残的日军殊死作战。这其中, 最为著名的有:
中国驻马来西亚大使馆举行清明祭英烈活动
——传奇华侨抗战女士白雪樵。她的一封未发出的家书, 曾轰动了整个南洋。
那是1939年的烽火岁月,马来亚25岁的富家千金小姐白雪樵,瞒着父亲,在《别南洋歌》和《义勇军进行曲》悲壮的歌曲声中,奔赴到滇缅公路最危险的战场。
出发时,白雪樵悄悄写了一封家书,委托同事在她出发后寄给父母。这封家书最终没有发出,却被当地华文报纸《光华日报》知道后,全文登载,白雪樵的爱国情感,一时轰动了整个南洋。
这封家书只有短短的600余字,但恋家爱国之情跃然纸上。家书中,白雪樵表露了这样的心迹:“家是我所恋的,双亲弟妹是我所爱的,但是,破碎的祖国,更是我所怀恋热爱的。当祖国危急的时候,也正是青年人奋发效力的时机……这次去,纯为效劳祖国而去的……希望能在救亡的汪流中,竭我一滴之微力。”
白雪樵来到危机四伏的前线后,立即四处采写新闻, 协助滇缅战场机工(汽车司机和修理工兵种)战士抢运抢修作战, 不久成为了当时闻名遐迩的战地巾帼英雄, 她冒着硝烟战火发往南洋的文章, 成为南洋读者最为抢手的读物。
战地履历六载后,同她一道去的南洋机工战友,有1028名因战火、车祸和役疾长眠在了硝烟迷漫的故土上。
——飞越“驼峰航线”2100小时的马来亚华侨抗战英雄龙启明。为了了却国仇家恨(其父母在贵阳被日军炸死),来自马来亚的华侨龙启明,参加了我国1942年开辟最为危险的“驼峰航线”飞行。
所谓“驼峰航线”,就是二战时,盟军在中国的一条主要空中运输通道,因沿途山峰起伏连绵,犹如骆驼而得名。
1943年6月,由于战事紧张,盟军飞行员奇缺,只接受了三个月训练的他,就投入了危险的实战。那时,日寇的封锁,导至战地物资奇缺,一滴汽油一滴血,龙启明每次出航,所带的油都受到严格的限量。
一次去印度装运战地物资,快到目的地时,正碰上日机轰炸,龙启明一拉操纵杆,飞机起不来,没油了!眼看飞机越飞越低,将要堕毁,待龙启明准备冒险迫降时,刚好塔台解除了日机袭击的警报,处于生死关口的他,冒着最大的危险,将飞机晃晃悠悠地滑翔降落在机场上。
触地的刹那,飞机的油量表指针,正好指向“0”,真是死里逃生!在三年零一个月的空运中,龙启明出色地完成了二千多小时的运输任务,受到了国家的嘉奖,而他的战友们,却有1578人牺牲在烟云笼罩的“驼峰航线”,有563架飞机被日军击落和失踪,在这条危险的航线上,每月损失飞机竟高达13架!
——南侨抗战机工中的“花木兰”李月美。本是马来亚一家富商娇女的她,在1938年广州沦陷后,抛弃了优裕的生活,响应了陈嘉庚领导的南洋华侨总会的号召,在数次报名从军被否决后,不得以而女扮男装,悄悄地离家,踏上了抗战危险丛生的滇缅前线土地。
在滇缅危险区域,不论是抢运武器,还是救助伤员,以及对日作战,都有她勇敢的身影。1940年春季,李月美在前线不幸身负重伤,血洒疆场,长时间昏迷不醒,后来经过奋力抢救,她虽然脱离了死亡线,但其女子之身却被暴露出来。
星马报界知道后,马上以“当代花木兰”为题,详细地将李月美战场上的事迹刊登出来,使李月美一夜之间,成为家谈巷议的抗战巾帼英雄。
当时的著名社会政治活动家何香凝女士,为彰其爱国精神,特地题写“巾帼英雄”四个大字的红绸锦旗,赠给李月美。其后,李月美的事迹在南洋广为流传,经久不衰。
1954年,周恩来总理访问南洋时,闻其名,特邀李月美参加座谈会,在会上盛赞其事迹,还委托南侨总会将其精神总结出来,以教育后代。
(7)
这些用血肉之躯交织出来的动人经历,真是举不胜举,南洋马来亚的抗战铁血队伍中的成员,有的在中华战场上,以华侨特别部队的编制,或者编入中国抗日部队,从军参战,抗日杀敌,他们抛头颅,洒热血,将血肉之躯,永远长留在了祖国的黑山白水之间。
如中国空军驱逐机飞行员中,南侨约占四分之三,他们中的不少人,后来都壮烈殉国。有的在南洋大地上奔走呼号,组织抗日救国团体,带头抵制日货,开展罢工斗争,为抗战捐钱送物,组成锄奸团锄奸,其事迹可歌可泣。
如马来亚华侨领袖陈节候,1938年组织日营铁矿大罢工,抵制为日生产钢铁,马来亚沦陷后,为此惨遭日寇杀害。马来亚怡保永定籍华侨戴汉杰,为了支持祖国的抗日战争,于1940年将其亲子钢芬卖掉,得钱折合银300元,全部捐献给了祖国抗战。他的事迹后来不仅传遍南洋,而且还传遍了全中国,当时的中国国民政府,为此特颁一枚勋章给他,以彰其爱国义举。
1937年8月,南侨马细旦足残废多年,为了发表抗日演说,他以手代步,爬到闹市街头慷慨陈词,并将几天行乞所得,全部交到南侨慈善会,用以赈济祖国难胞。
至于说爱国侨领陈家庚,为祖国滇缅公路的畅通,日夜奔走,招募到祖国抗日急需的3200名华侨机工上前线;广泛号召南侨抵制日货,至使日货几乎在新、马地区绝迹;讨伐汉奸汪精卫,其讨伐电报在会上宣读时,使在场时任国民党副总裁的汪精卫脸色惨白;随身携带剧毒氰化钾,以防落入日寇魔爪时,能以一死而谢国家的铮铮铁骨,更是传为佳话……
历史,在这里淌流着,它流泄出的,是一部中华抗战的血泪史,史里,是华人的耻辱,华人的血肉,华人的苦难,华人的呼号,华人的丰碑。
我感到,今夜,在我们面前耸峙的,不仅仅是南洋华人的殉难纪念碑,它实际上也是一座中华民族的纪念碑,是的,作为每一个华人,来到南洋,来到马六甲,来到中国山,都应该去看看,尽管它因为岁月的久远,如今已很冷僻,已在草木掩荫中,我这样想着。
马六甲市,已经亮灯了,星星点点的灯火,它环绕着中国山,愈发显现出山上周遭的黝黑,这时的我们,仍伫立在马六甲华人抗日殉难义士纪念碑旁,尚未从血腥的历史中回过神来。
离碑不算太远的地方,一个个华人的企业、店铺,已经闪出了中文的霓虹灯,各种颜色交织着,辉光闪烁,纪念碑中的历史,也开始在冥冥中渐远渐近,渐近渐远……
就要下山了,我们无限深情地望了纪念碑最后一眼,别了,负重的魂灵,你精神的丰碑,将在我们心中永存!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刘锋,湖北省长江文化研究院院长,中国作家协会、社会科学协会、自然科学协会会员,已出版《北纬绿斑——长江流域的七彩名区》等专著20多部,上海交通大学和中国戏剧学院研究员与客座教授,在《人民日报》《中华散文》等30多家报刊发表历史文化散文250多万字,撰写和编导的多部故事片和专题片在中央电视台播出,并主编出版了国家“十一·五”“十二·五”“十三·五”重点图书出版工程《中华长江文化大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