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寻根·四、马来史根7河口寻梦下

编者按:《南洋寻根》是作者早些年考察南洋时的所见所闻,这部五十多万字的游记散文立足于南洋,站在幽深历史文化的角度,对千百年来中华先祖在南洋的血根和历史文化在南洋的播撒,进行了较为深入的分析,将即行消失的非常宝贵的中华根脉文化,点点滴滴展示在读者的面前,读之,让人回溯,让人审视,让人深思,让人于九庙恫哭之外而砥砺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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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这里的确是一个多元化的小社会!  

刚刚在双峰塔的周遭,感受到的,还是一股极强的穆斯林精神流和物质流,而走出塔来,我们一下子融入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氛围之中。与该塔紧紧相连的一条路的两旁,前半条街是近几年崛起的现代高楼大厦,它们几乎全与商业金融有关,如大众银行、华侨商厦、金融中心等。

而后半条街尽是一些独立的小洋楼,这些房子经过主人的精心设计和修饰,变成了一栋栋极富特色的艺术欣赏品,尽管这其间文化杂糅,但细观那檐、那墙、那门、那窗,几乎是处处无不闪烁着华夏文明的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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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小楼的间或,也有售卖花朵的花店、小型展览厅、婚纱店、书画店以及会所等等,它们虽自成一格,可是,那品种、那布局、那氛围、那神彩,虽在大马,却与中华内地如出一辙。原来,这是一条以华人为主,并用中国人名而命的街,它就处在双峰塔和安邦路,以及金三角相交的旺区,其名叫叶观盛路。

“叶观盛?” 好一个传统的名字!大家不竟齐齐射出了探询的目光。杨导见状,连忙解释道:“叶观盛,你们可能不知道,但我们大马的华人,可是老少皆知啦,他是我们华人在大马雪兰莪州最后一任甲必丹(俗称“甲大” 或“老太”,系华侨领袖,由当地政府委任),也是160多年前大马吉隆坡市开埠的华人先贤。

这位来自中国赤溪,18岁被水客卖猪仔押到马来做苦力的华人,是他,发达后,于1881年设立了河口最早的“同善医院”,使大量染病的汉巫病员,得到救助;是他,在1889年建立起了河口拥有7000人规模最大的锡矿;是他,投资开设了大型砖瓦窑,大兴土木,将河口的亚搭屋,成片改造成为砖瓦房的。由于他深得人心,中国清朝的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专门接见并亲赐牌匾,在他逝世后,当地的汉巫还专门为他建庙祭祀,至今香火不绝。”

“刚才听你说,在吉隆坡市,有多达77条以华人名所命的街,我想,这可能是南洋各城最多的吧。”我情不自禁地接话道。

导闻言,略加思索后道:“南洋最多?可能吧,我没作过这方面的统计,但在吉隆坡,我却十分确切地算过,这七十多条街,它们中的百分之八十到九十,就密集在河口的周边,像邱秀、刘壬光、叶亚来、叶致英、盛利明等路,一条路,就有一段华人创业的幽梦和血泪孕育文明的故事。”

啊,河口,双峰塔,这文明能量的积累和冲动,我们真没有想到,它竟是建筑在华人创业基石之上的,不是吗?没有华人精英的文明孕育,河口至今很可能还是蛮荒一片呢!岁月迭加的基石,是一个文明的沉重,不信,我们就以近代河口街名华人精英光芒的闪动为例,来寻回那个时代遥远的梦境。

 

6

百四十年前,满清统治下的中国,战乱频,饥荒遍地,瘟役横行,民不聊生,一批又一批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百姓,为了活命,只好离家远走,希望到远在南洋的地方,寻得一条生路。

他们的绝大部份,就是中国南方福建和广东的流民。在那交通不发达的年代里,这群流民越洋过海,靠的是简陋的帆船。作为被贩运的“猪仔”,这些中国人生命有如朝露,被卖到南洋后,来到茂密的热带雨林,居住的,是最简陋的茅屋;干着的,是开垦荒地、种植甘密胡椒和开采锡矿的繁重劳役;收入的,是被用作抵扣赎身的稀汤,他们的命运,十分地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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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南来的华人,几乎全是单身汉,他们在非人的估俚间煎熬,劳碌终身,大部份辛酸一生,最终默默而终,只有少数的华人,在文明与野蛮的冲撞中,获得了成功,他们的名字,被有幸作为街名,留了下来,成为了吉隆坡文明奠基的见证。

这的确是大马很为奇特的一个河口,两条大河,一路奔涌而来,它们为交汇之地,不仅孕育出了一片苍茫的榛莽,丰富的锡矿,而且,还吸引来了一个飘海而来的民族,它的名字叫华夏,忍辱负重,勤劳勇敢,这样的一个民族,开始为河口,注入未来城市文明的因子。

吉隆坡第一任甲必丹邱秀先贤,发现了河口丰富的锡矿,开始为这个交汇口点亮文明的闪光,给后世的南洋华人,留下了一个城市的创业基地:邱秀路。

——那是1857年,芦骨商人邱秀,跋山涉水,来到了马来巴生河和鹅唛河交汇满布泥泞的河口,他和合作华人叶四,认定这片满布洪荒之野,蕴藏有丰富的锡米,于是,在地近河汊的滥芭,搭起了几间极为原始的亚答屋,喊出了“泥泞河口”——吉隆坡,这样的一个地名,并成效卓著地开采出了大批优质锡米,使该地迅速而成为了颇具规模的矿区。

吉隆坡第二任甲必丹刘壬光先贤,勇敢地参入芙蓉之战,保卫了矿区,为这个交汇口带来文明的勃兴,留下了一个城市繁荣的矿业综合大区:刘壬光路。

——那是1860年8月,惠阳人刘壬光,参入了保卫华人社团利益的芙蓉战斗,在撤退芦骨的途中,他一度身负重伤。随后,一俟伤痛好转,他就全面推动了河口的商业和暗邦区矿业的发展,并运用其高超的外交口才,不惧生命的危险,由河道坐舢舨顺流到巴生,勇敢地调解了巫人拉惹玛蒂与巴生统治者拉惹亚都拉发生的争端,使该地区开创出了一个崭新的局面。

吉隆坡第三任甲必丹叶亚来先贤,作为矿区的总负责人,河口华人的首领,庞大华人军队的总指挥,挥师参与了马来发生长达4年争夺锡矿利益的内战,他纵横捭阖,三战三克吉隆坡,并以超人的魄力,为这个交汇口建起了一个城市的雏形:叶亚来、安邦、罗耶、茨厂等几十条路网。

——那是1860年,惠州府淡水镇人叶亚来来到马来的芙蓉,担任了华人军队的副总巡。在当年内战时,叶在退回芦骨的途中,不幸大腿中弹,当场昏死过去,后来,在盟友拉惹珠玛迪抢救下,才逐步脱离了危险。不久,他接替了华人军队总巡和甲必丹的位子,与巴生港统治者东姑古丁结为军事同盟,与宿敌张昌和拉查马迪的军事集团,展开了激战。战争中,吉隆坡曾两度易手,三度被焚,几变废墟,但他却以惊人的毅力,三次重建吉隆坡,使之成为一个独立国家的首府打下了基础,他自己也被当地人尊称为“吉隆坡王”。

 

7

至于还有几任吉隆坡的甲必丹,如惠州新安人叶志英,非常善于跟英国人折冲尊俎,他利用外交,为华人矿家争取到了大量的利益,并在雪州创办了最早的华人业缘性组织“锡业公所”,在河口重建了一大批的中国古典建筑,留下了一条独具华人色彩,古风幽幽的“叶志英路”。

还有为华族利益而壮烈战死的早期华人领袖(甲必丹)盛明利,不仅在河口留下了一条颇具传奇色彩的“盛明利路”,和香火鼎盛的“芙蓉亚沙四师爷千古庙”,而且还留下了不少有关他神奇传说的手抄本古书,书里记述如斯:

“诞生于道光三年癸未岁农历十月初十日午时的盛明利,出腹时,附近乡邻,见屋中祥光四射,彩色迥绕,轻风吹拂,香馥满室。

“清咸丰十一年辛酉七月初七午时,年卅九岁的盛明利,在战斗中被刺杀时,突现白血灵花溅身,即刻发显祥光,回绕尸体,凶手见之皆远走。

“其死后,一时托梦叶亚来,未来多年将有祸乱,众匪将蹂躏地方,抢家劫舍,後来,果然梦话成真。继之,在叶亚来等人号召下,成立武装部队对抗匪徒,远征加影,沿途沙登、沙叻、新街埸因受到邪术降头阻碍,足征一年都不顺利之际,叶亚来想着盛明利托梦之言,便与众商量,于是,于癸亥三月十五日,叶亚来回到亚沙,迎盛明利香火背行,向前迎战,用黑狗血为破阵之法,百战百胜,敌人始为归伏。

“同治三年甲子九月廿六日,叶亚来亲到亚沙,迎盛明利香火到吉隆坡新建庙堂,供百姓诚心视奉。而盛明利亦以乩童指示:不久,盛明利四师爷护童温礼,择选芙蓉亚沙为千古庙。

“以后,光绪廿四年戊戌岁,一名叫杨旅者居住于拉坑,种菜园为生,种有长豆,苗茂叶盛,长豆累累。一天下午六时,其子在门外看见有一位老伯偷采长豆,便叫其父出后望,不见有人。杨旅想:此莫不为孩子谎言?第二日晨,其子又见该老伯,唤父杨旅出,又不见该人,杨旅心疑惑,莫非偷采长豆之人匿藏于丛林中,於是便砍伐丛林。未有三十尺,帘刀砍中一块石碑,石碑半卧半立,视之字迹鲜明,赫然是盛明利墓碑,杨旅认为老伯乃四师爷化身,便与丘有二人到亚沙庙堂,说明来意,相告事实,即时便与庄美、戴康等将四师爷石牌移来亚沙庙中。”

百四十年的历史,在古老的河口,沉积下的,是渗入榛莽锡矿的血泪;遗存的街名,它飘逝而去的,是一个个华族精英创业打拼的幽梦,它在冥冥中告诉我们,这——就是河口文明传播和创造的象征意义!

 

8

从古老的沉思中,我们一行又回到现实,因为,大马吉隆坡十分著名的独立广场,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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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广场


这是一个让华人内心绞痛的广场。在那宽阔的场地两旁,一边是欧式风格的草坪和荷兰式的建筑,另一边就是“古老”的阿杜勒萨马德建筑。其清真风格的外墙,非常地坚实,坚实得成为一种意念的象征。红砖,也不是完全的红色,它是白色和浅红的混杂。棕色的铜顶,圆拱型,顶端竖着130米高的钟塔,给人显示出现场的沉重。广场南边的邮政大厦,全白色,有伊斯兰的镂空装饰墙面,如一枝白荷纯美而跳出,这一切,都簇拥着广场,成为遥相呼应的精神衬托。

而广场正中,则是竖立着高达100米的旗杆,只见马来西亚的月亮图案国旗,在旗杆上迎风飘扬;草坪上立有一块黑色的云石碑,标志着马来西亚自20世纪沦为英国的殖民地后,直至1957年正式独立,其国父——东姑阿都拉曼,在此升起了第一面马来西亚的国旗。

在那附近,还建有国家英雄纪念碑,碑内安放着独立战争中牺牲的勇士骨灰,并建有七勇士或冲锋、或呐喊、或战斗、或长眠的青铜塑像。铜像高达15米,那是由7名公安人员所组成的塑像群,它同时象征着领导者的7个条件,铜像下的莲花形水池,则清泉喷涌,汨汨不断。

站在铜像前,一股尴尬而痛苦的感觉,涌上了我们的心头,那巍巍铜像背后隐藏着,隐藏的是当今华夏民族特定时代心灵的痛苦,它的全部痛苦在于:暴力革命的衰落!

在那特定的阶级斗争年代,社会主义阵营包括中国在内,都在不断地向外输出着“暴力革命”,其中,直接受到影响的,是马来亚共产党。1948年,以华人为主体的马来亚共产党,发动了一场以成立“马来亚人民共和国”为目标的暴力革命,矛头直指刚刚成立不久的联邦政府,双方之战,造成了全国上下的流血事件,直接导至了长达12年的“全国紧急状态”。

跟着,华人受到全面地打压:马来亚共产党作为非法政党被取缔;华人语言被挤出官方,并在某些特定场合受到限制;政府、军队和国家机关,华人一一被清除;甚至连华人生孩子,都不准超过两个等等,自此以后,华人只能在经济上施展拳脚,在政治上再也难以抬头了,这也就是双峰塔内不通华语真正的原因。

对此,多年以来,华人颇有怒气,他们对马来政府用华人赚的钱,来建立独有的伊斯兰文明光荣,深有怨言。如前面所述,那些给大马带来巨大荣誉的经典性标志建筑,几乎无一不为华人的资金所建,因为,华人所创造的社会财富总和,相当于大马国民入的80%。另外,对于现存的民族倾斜政策,他们则更是愤愤不平。
或许历史就是如此吧。面对着这控诉“暴力革命”的铜像,只能留下深深的悲怆和凄凉的我们,还能留下什么呢?
就要离开吉隆坡了,望着这孕育文明的河口,思考着面前七勇士的塑像精神内涵,我发出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是否,我们也要对华夏特定时代的悲怆和凄凉,作出命运的反思?

我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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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刘锋,湖北省长江文化研究院院长,中国作家协会、社会科学协会、自然科学协会会员,已出版《北纬绿斑——长江流域的七彩名区》等专著20多部,上海交通大学和中国戏剧学院研究员与客座教授,在《人民日报》《中华散文》等30多家报刊发表历史文化散文250多万字,撰写和编导的多部故事片和专题片在中央电视台播出,并主编出版了国家“十一·五”“十二·五”“十三·五”重点图书出版工程《中华长江文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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