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2022年9月12日早上6点,走完了96岁人生历程的新四军老战士陈德新在苏州去世。解放初期,陈德新所在部队当时在苏州,后来就地转业,他被分配到苏州医院当了一名处级干部。陈德新系曾为军人何均州妻子的四伯,为人热情豪爽,谦逊和霭,深受大家爱戴。为了缅怀他老人家,何均州特将他生前写下的回忆录《烽火岁月烙下的记忆》予以推荐发表,以飨读者。
陈德新遗照
一
1927年10月29日(阴历十月初五),我在湖北监利县黄歇口镇出生,父亲陈世富是一个做木船的穷木匠。母亲一共生育了七个子女,我排行老六,上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下有一个弟弟。大姐在我六、七岁时因出麻疹病亡。家里本来就穷,连年灾荒又常有战事,生活极端困难。在我八、九岁时全家外出逃荒,靠挖野菜、编芦苇、放牛、打短工维持生活。1942年父亲被日本鬼子拉夫去当劳工,从此杳无音信,一去没回来,也不知白骨抛在何方!
1943年来了新四军,是我们穷人的队伍。1944年12月新四军扩军时,我就到余家堡报名参了军,被分在新四军五师江汉军区警卫营二连通信班。当年我13岁,因为班里都是小孩,被称为“小鬼班”,后改为青年班。这个班最小的战士才九岁,是个司号员。入伍后,部队给我发了一支汉阳造,枪比我人还高,连长点名时摸着我的头问:“几岁了,想家吗?”他看枪比我人还高,就给我换了一支从日本鬼子那里缴来的小马枪,比原来的汉阳造轻多了。
二
我第一次参加战斗是在湘西,为支援新四军三十三团打日本鬼子。这一仗从中午一直打到天黑。日本鬼子打败了、跑了,大部队继续去追赶敌人。我们班被留下来打扫战场,收拾残余的敌人。
在战场上我第一次看见死人,有点害怕,班长(河南人)看出来了,就鼓励我说:“别害怕,我带你过去!”
到天快亮时,遇到了便衣队,开始不知道是什么人,叫口令才知道是自己人。他们把我们领到司令部,贺炳炎司令员说:“大家辛苦了,就在司令部休息吧”。 这时,我们部队在荆州地区潜江县打完仗后就回驻地了。
1945年3、4月份,王震带八路军 359旅来充实我们部队,成为五师,共三个旅,五师有五、六万人,江汉军区就有五千多人。
日本投降后,开始大家很高兴,觉得可以高枕无忧了。后来部队便出现了些不稳定的现象,有想回家种地的,有想回去结婚成家的,甚至出现了站岗时留下枪人走了的。这时领导问我想不想回家,我表示坚决不回家,因为我没有家可回,随后部队就开始了整顿。
重庆谈判破裂后,我们开始备战,准备打仗。这时白崇禧部队已在南漳县包围了我们的部队,江汉军区组织了突围,我军几路纵队并进,为减少伤亡,尽量避免和敌人正面接触。
1946年6月,李先念带大部队突围,从平汉线走,江汉军区负责拖住敌人。我们边走边打,打了几场小仗,因为伤员不能带,只好给点钱交给老百姓养着。待我们军区突围后,南漳县已经成为空城,国民党军队都跑光了。后经武安镇、保康县、房县,因为我们不是战斗部队,为减少伤亡,就撤出战斗,在竹山县休整了两三天。
突围时既要轻装,又要准备足够的东西,我们每个人要打三双草鞋。部队一开始向乌(巫)山巴东突围,这时敌人派了几个师的兵力来围堵,部队就改向山西走小路。一路上,天上下着雪(阴历十月)。我们都穿的是单衣,部队给每人发了一匹白土布,没有染料,战士们就用泥土将布染成泥土色,请老百姓帮助做成棉衣。没有吃的,就到地里将老百姓收获后丢弃不要的未长好的玉米和红薯根捡来吃。晚上大家就睡在山路旁,为了御寒,大家把大片的树叶(桐油树)抱来垫在身子底下,哪曾想这种树叶有毒,第二天早上起来,身上全烂了,长了许多像脓疱一样的疙瘩。因为当时条件艰苦,缺医少药无法医治,大家只好忍着,这样熬了六、七天疙瘩才逐渐退去。
曾为军人的何均州与四伯(右)在苏州孔庙留影
部队突围时,我们天天要急行军赶路,战士们途中大小便都很紧张,因为时间稍微长点,回来就可能找不到部队了,而晚上睡觉时还不能熟睡,一旦熟睡的就有被冻死的危险。有时候遇上敌人饭也吃不上,往往一顿饭需要做几次,水刚刚烧开,敌人来了,倒掉水就走,刚躲过敌人开始烧饭,又有敌情,部队接着转移。有时候饭刚做好,发现了敌情,来不及吃战士们就用帽子装上边走边吃。
有一次部队正在过河,遇到了山洪爆发,不少战士被洪水冲走了,我靠紧紧抓住的驴尾巴,才幸免于难。
那时部队天天行军,遇到过河时就将衣服脱下顶在头上趟过去。有时候夜间行军路过稻田里高一脚低一脚的,战士们都是连滚带爬的变成了泥人,因为是夜间急行军摔倒了不及时爬起来就有可能被后面的人踩死。
到鄂西后,部队分成了三路,由皮定均、李先念、王震、王树声等分别带领,到山西运城后会合。直到1946 年下半年,五师才从敌人的包围圈中突围出来。1947年部队到了苏北盐城与新四军总部陈毅、粟裕的部队会合进行整编,我被编到了一纵,司令员是叶飞。整编后部队就由防守转为进攻,开始了解放战争。
三
1947 年下半年解放开封,打了两次,因为是古城,城墙很高,护城河又很宽,打得非常艰苦,牺牲了很多人也没打下,后来就用炸药炸,炸开城门后就与敌人短兵相接打巷战。经过三天激烈的战斗才打下来,歼灭了国民党 66 军、青年军等三个军团。
四伯的家人照
后来部队转向山东,先后打了莱芜战役、孟良崮战役、济南战役,后又向徐州、苏北转移,到19 48 年就准备过江。 在山东虽然打的很艰苦,但山东的老百姓对部队的支持很大:组织担架队、做军鞋、送公粮,妇救会踊跃支援前线。没有山东就没有华东,在山东、江苏增的兵最多,19 军是江苏人多,31 军是山东人多。人说山东有两多,一是兵多,二是寡妇多,因为山东打的仗多,征的兵多,死的人也多。
1949年2月2日过江首先解放南京,江阴炮台因为有内应没有打,但英国军舰的炮打的很厉害,我们的部队都是木船,炮弹打到水里很危险,虽然伤亡不大,但阵势很惊险。之后,我们就到了无锡,进城时天已经黑了,部队都睡在马路上。
至5月初就解放苏州,部队从寒山寺进来,这时敌人已经跑了,接着解放上海,围城打了 27 天。为了保护城市又不让打炮,还要堵住国民党逃往台湾。我29军在吴淞口打的很艰苦,攻城部队主要是第十军团即 28 军、29 军、31军,部队伤亡几千人。1949年5月解放上海后,我们部队就在嘉兴乘火车到福建,从蒲城行军几天到古田,因为等待炮兵,在古城住了几天。待炮兵到了就开始攻打福州。这时国民党士兵士气已经全无,没费劲就打下厦门,1949年6月解放厦门。
我这辈子虽然只当了九年兵,却是从无数次的枪林弹雨过来的人,同时,我也是一个平凡的人,我仅以我的经历告诉后人: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是无数先烈用生命换来的,千万要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