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语：或许，黄河边的一块化石、一抔泥土、一粒北粟，便是我们的祖先，或许，我们的祖先入泥为草、化霞如绮、缕若清尘了，但我们的血管里仍有他们的体温、基因。本书第一章总述黄河的地脉、文脉、龙脉之后，以空间为序，用第二、三章详解了上游云端里的山水、风情、艺术，河套中的美景、乡韵、马背上的柔情；再用第四章透视中游惊天的晋陕峡谷，以及两岸的名景、名吃、名建筑；后用第五章讲述下游的“悬河”，以及沿岸的古都、古战役、古土地上的环保情怀。
二、至美的塞外芦蒲
乌梁素海是湖泊，居内蒙古巴彦淖尔境内、黄河“几”字湾之顶部，其面积300平方千米，与江西鄱阳湖、江苏太湖、湖南洞庭湖、安徽巢湖齐名。
自古，巴彦淖尔便生长红柳、杨树。红柳、杨树虽居荒原，根却扎在深处，绿枝摇成河套的风景。后来，黄河水隔三差五淹进来，红柳、杨树沉下去了，留下了一片湖。于是，蒙古人也称乌梁素海为红柳湖、杨树湖。乌梁素海为牛轭湖，与黄河的改道、雄迈有关，所谓黄河水流连忘返所致。当然，地质运动、风沙入侵，水利开发，也是乌梁素海的成因。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著《水经注》，便以清丽的文笔，说到了这些成因。
关于乌梁素海，还有一个传说，说的是很久以前，河套一带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是一匹金马驹给予的。谁不向往富裕？南方人便前往河套一带，想牵走这匹金马驹。但，金马驹爱家乡，不想南迁，纵身跳入黄河，潜迹起来，逃出了南方人目光的追踪。南方人知趣而返后，金马驹长长的缰绳却在地上拖出了一条河流，曾经卧过的戈壁滩压出了一个坑，有水流来，便成了乌梁素海。传说纯属幻想，不足以信。
地球上有一条41°的北纬线，美国纽约、法国霞慕尼、日本北海道、瑞士达沃斯、加拿大惠勒斯都居于这条黄金纬度线上。这些名城有建筑、名画，更有湿地。乌梁素海也居41°北纬线上，但它是这条纬度线上最大的湿地。
乌梁素海形若一轮弯月。弯月之中，生长着两种植物，一曰芦苇；二曰香蒲。两者占用了湖面的一半。
芦苇茎秆直立，婀娜，遇风便摇曳，风过即扶正，阳光下野趣横生，夜下雌雄花序紧密连接，早就入了《诗经》，而且是一咏三叹，情致缠绵：“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蒹葭萋萋，白露未晞”；“蒹葭采采，白露未已”。蒹葭，即芦苇。落日斜照之际，芦苇立于湖水中，一双双白鸟又站在芦苇上，小船荡起碧波，芦花却暗放，其景至美。
香蒲也美，茎秆修长、柔韧、微弯，叶片挺拔，抱茎而生，圆穂清雅，船家将小舟泊在香蒲边，随手拽出香蒲笋，洗净，再如宋代诗人黄裳“香蒲切玉”，生食，或烧，或炖，或蒸，或烩，一律爽口、脆嫩，并会产生明代诗人顾过“一箸脆思蒲菜嫩”的感觉。再一边喝酒，一边卷帘向月望，或看香蒲闹影，那就更美。再睡在船舱，梦也美了。
观香蒲，食香蒲笋，为大美。乌梁素海一带居民深知，香蒲无毒，气味甘平，调经，理气，清热，利水，和血，消炎，便将香蒲入药。另外，还用于造纸，编织鞋、扇、蒲席、坐垫、卷帘之类。东汉桓帝时有位重臣，名刘宽。循惯例，部属过失了，他得用皮鞭惩戒。但这人有涵养，多温仁，改用蒲鞭示罚。蒲鞭，即采香蒲叶制成的鞭子，抽在人身上，不疼，也不流血。于是，有了蒲鞭示辱这个典故。
还有一个典故，名蒲牒写书，出于《汉书·路温舒传》，说的是汉昭帝时，有一位司法官名路温舒。少年时，家庭窘迫，无钱读书，他只能在黄河边的草地上放牧。不久，路温舒“取泽中蒲，截以牒”，再向人借书，抄写在蒲草上，一边放牧一边阅读，便当上了县狱吏，后一直治狱、司法，官至郡太守。这个人也治史，好思考，看到汉廷诏狱，重刑罚，滥杀无辜，冤案如林，便一直在思考：司法的公正与生命的尊严。而且，一直想呼吁汉廷易诏更狱。 至刘询登基为汉宣帝，路温舒立即上疏，请求保障人权，尚德缓刑。
香蒲入典故，也入唐诗宋词，晚唐诗人王建曰：“香蒲除青叶，芹斋带紫芽。”北宋诗人谢逸曰：“蒲芽出水参差碧。”其实，香蒲早就入了《诗经》：“其蔌维何，维笋及蒲。”
乌梁素海湖面上的植物不止香蒲、芦苇，明水面下还生长着轮藻、狐尾藻、蓖齿眼子菜之类，可谓欣欣向荣。湖水环合中，还有20多种野生鱼，鱼们吐出的泡泡，此起彼伏，动了湖心，比如，草鱼、鲫鱼、鲢鱼、乌鳢、大鲤鱼、赤眼鱼、雅罗鱼。有时候，湖面上会浮起声声的渔歌，辽阔悠扬。夕阳西下，一行行鸟翔弄晚色，橹荡、船摇、渔民撒向湖面上的渔网，芦苇间舞着蜻蜓，合成一幅画。
碧波之上、植物丛中，也是鸟的世界。据说，130多种珍禽异鸟在乌梁素海安家，其中，繁殖鸟就有83种，比如，鸬鹚、夜鹭、灰雁、黄斑苇、玉带海。
这里有一群居民，叫疣鼻天鹅，为珍稀游禽。每年二三月，它们想念起乌梁素海的美味，便从南方飞来，以水生植物、泥土筑巢。疣鼻天鹅体阔，却脖颈细长，羽毛洁白，有姿色，很美，美得低调，不出声，或极少发出叫声。即便是下到湖水中游泳，一雌一雄，也无声，没有甜言蜜语，却用身体语言说爱，颈部弯曲，略呈“S”形。遇上水藻、水草、小鱼、昆虫之类的美食，雌雄会相让几次，再一起进餐。之后，双双会回到芦苇丛中的爱巢温存一番，至夏，便会产下5—7枚卵。卵呈蓝绿色，孵化35天左右，新一代疣鼻天鹅便诞生了。
疣鼻天鹅
不过，到九十月间，疣鼻天鹅家族会南飞，暂别乌梁素海。越冬之际，也会梦到故乡的香蒲、芦苇，还有可口的水生动植物。于是，来年还是北迁乌梁素海。
对于疣鼻天鹅之美，湖上、灌丛、草地、林间的鸟们都惊叹，尤其是白骨顶十分倾慕，其实，它也很美。白骨顶，全身羽黑，唯有嘴巴、额甲为白色。这是一种两栖三能鸟，能在高空中闪翅飞翔，或贴于湖面超低空滑翔；能在湖水中花样游泳，或潜入湖底寻食水草，饱看黑藻、轮藻、茨藻、丝藻的根、茎、叶、嫩芽的万种风情，与虾、小鱼、水生昆虫的风姿；能在陆地上亮嗓歌咏，咔咔咔，如哨声单调，多为通俗唱法，也杂食核果、种子、蠕虫、蜘蛛之类。
白骨顶喜蓝天、草地，更喜湖水，游弋湖中，是它的一种享受，也足见它是智者。白骨顶还爱与芦苇、香蒲弄情，总是穿弋于芦苇、香蒲中，有时候还会叼了一片叶，玩味半天。白骨顶群居，也雌雄同巢，巢依于芦苇、香蒲之边，由一段段芦苇、一些蒲草筑成，湖水起落时，巢也随之起落，但不会飘走，因有水草、芦苇的牵连。
平时，白骨顶多是几十只，甚至上百只的群体活动，而且，还与其他鸟类结伴活动，乃至暂居。偶有单飞、单游者，或许是性格的孤僻、清高、扭曲。到了繁殖期，香蒲、芦苇的摇曳中，便有了鸣叫声，那是白骨顶的求偶信号。一唱一和中，一雌一雄便会配对，发生亲密关系。繁殖期之外，白骨顶一般不会鸣叫，它们的嗓子似为繁殖而生的。
白骨顶更倾慕于白天鹅之美。
芦苇、香蒲中，还有白天鹅。白天鹅长颈，体形修长、优美。这是一个讲究道德的鸟类，一雌一雄以头相靠，或以喙相碰，便会以身相许。产卵时，雄天鹅会守候在雌天鹅的身边，给雌天鹅安全感。若是发现敌情，雄天鹅便会铤而走险，如箭一样射过去，与敌人血战，保卫雌天鹅，保卫爱情，保卫香火的绵延。喙击、驱逐敌人，或诱敌于水中，扬水战之长，淹死敌人，是雄天鹅致胜的战法。
白天鹅雄娶雌嫁后，便会白头偕老，可谓一夫一妻制。即便有第三者骚扰、引诱，也会坚守贞洁。白天鹅品质好，相信爱情，以美丽的羽毛、心灵抵御外侵。如果丧偶了，便会寡居，或鳏居，形影相吊，直到终老。在动物界，这种家庭结构极少。有一个成语，曰禽兽不如，说的是人格龌龊，品行肮脏。世间真有这样的人，贪官包二奶、养小三，女人以色上位，远不如白天鹅。
乌梁素海的芦苇、香蒲中，曾经有过战船的隐身、枪弹的穿梭。远在隋唐时，这里便是朝廷屯兵的重地。抗战时，日本陆军中将水川伊夫逃到这里，但没逃过芦苇、香蒲中射出的子弹，死在了乌梁素海的一个泥滩上。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田友国，湖北省长江文化研究院驻院专家、总编辑，《中华长江文化大系》主编，大学特聘教授，著名作家，已在《中华散文》《散文》《长江文艺》《作家》《安徽文学》《延河》《创作与评论》《山东文学》《北方文学》《奔流》《鸭绿江》《当代小说》《芳草》《都市》《时代文学》《特区文学》等纯文学期刊上发表小说、散文230多万字，出版专著7部，16部电视专题片在中央电视台播出，曾获蒲松龄散文奖、全国人文地理散文奖、全国优秀剧本征集评选提名奖、文华杯全国短篇小说奖等，并入选《中国当代文艺家辞典》。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田旎，《长江航运》杂志编辑，武汉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工人日报》《中国交通报》《湖北日报》《长江日报》《武汉晚报》《中国水运报》《现代少年报》《少年文学报》和《椰城》《蓝铃》《百花园》《妇女生活》《莫愁》《幸福》等报刊上发表作品20多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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