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语：或许，黄河边的一块化石、一抔泥土、一粒北粟，便是我们的祖先，或许，我们的祖先入泥为草、化霞如绮、缕若清尘了，但我们的血管里仍有他们的体温、基因。本书第一章总述黄河的地脉、文脉、龙脉之后，以空间为序，用第二、三章详解了上游云端里的山水、风情、艺术，河套中的美景、乡韵、马背上的柔情；再用第四章透视中游惊天的晋陕峡谷，以及两岸的名景、名吃、名建筑；后用第五章讲述下游的“悬河”，以及沿岸的古都、古战役、古土地上的环保情怀。
内蒙古托克托有一座河口镇，居黄河北岸，远在秦汉时代，河口镇便是军事、商贸、交通之重镇。至今，又名列中国最美的地方。自河口镇至桃花峪，为黄河中游。黄河急转南下，大浪滔天，如剑挥舞之中，黄土高原便裂为两半，左岸居山西，右岸居陕西，两省隔河相望，近百条支流从两岸入流黄河。黄河中游1206公里的河长，用奔腾的语言抒情，以一往无前的飞扬，连载着炎黄的血脉、钟灵、毓秀。黄土高原荒凉、贫瘠，却昂扬，有尊严。红军长征经过这里，西安事变发生在这里，忻口之战、娘子关之战、平型关之战、太原保卫战展开在这里，决定中国命运的窑洞、王家坪、杨家岭坐落在这里，中共七大、延安文艺座谈会召开在这里，中共思想的制高点更在这里。
河口镇一景
第一节 风景高远
山西有一条长713公里的名川，曰汾河。汾者，大也。汾河源自于神池西岭，至万荣庙前村注入黄河。39721平方公里的流域版图上，雪响，泉密，风啼，楼船摇、晚渡斜、雁行起，路横雄健，留下了千古绝调《秋风辞》《雁丘辞》。陕西有一座名山，曰华山。落雁、莲花、朝阳三峰鼎峙，千尺幢、百尺峡、老君犁沟三险盘旋。长空栈道，倚天拔地，“势飞白云外”，名列五岳之一。晋陕大地线条粗犷，黄土壮美，入云。歌谣激越，溅起朵朵泥。
汾河源头
1、人物装点忻州
山西中北部、黄河东岸有一座古城，名忻州，又名秀容，约18000年以前，先祖便在这里活动。东汉末年，乱石奔涛，曹丕篡汉，军阀割据，但在一片混战中，忻州城却建立起来了，这是一个奇迹，也是忻州人的幸运。或许，正是忻州为兵争之地，锁钥晋北，忻州城才幸而得筑，而汾河、黄河、桑干河、滹沱河之类的河流便一直流淌在城边。
自唐时，忻州城独横烟雨，有八景之说，说的是东岩映月、仙人棋盘、陀罗避暑、双乳浮楼、石岭晴岚、伞盖青松、金山六洞、阴山吃石。下面举几例展开叙述：
忻州城西北有两座山，相距不远，双峰耸立，山势和缓，形若乳房，故名双乳山。双乳山有典故，说是很久以前，这里久旱无雨，土地龟裂，闹荒之际，居民饥瘦。一天，二郎神路遇此状，便脱下登云鞋屐，放倒在地面，瞬间，凸现两堆小土。之后，二郎神穿好登云鞋屐，向太阳神方向追赶过去。不日，两堆小土拔高、放大，成了两座山，状若乳房。自此，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在当地居民心中，雨水是双乳山流淌出来的。
岚雾、烟霏、露霰之中，立着一座庙宇，富丽堂皇，势随云动。双乳之巅，重楼巍巍而立，登上重楼，可眺望马影、远天、人耕、黄土，与绵亘的河流，能阅尽春色、石上苔藓，与草际盈甘露，也可鸟瞰山下的双乳湖，以及湖面上的轻舟、水生植物，双乳湖为人工湖，碧波荡漾，倒映了树木、峰峦。明万历年间，重楼半废，加之，楼内立有8柱，支撑三方，唯一方独悬，看上去，重楼欲坠，石与楼与云都有一种飘动感，带有几分“涧道岚光浮叠石”之诗意，所谓双乳浮楼，为忻州古八景之一。
忻州城西南有一座阴山，山势低缓，海拔约980米，古曰：阴山夏月凝冰积雪。阴山石洁，鸡鸣，狗吠，烟缕轻，几屋人家，却繁衍成一座山村，名牧庄村。牧庄村依阴山而居，阴山又临两河，一是西傍葫芦川，二是北亲牧马河，两河之声澎湃，自牧庄村之上流来，水浪混浊，又裹着砂石，滔滔滚滚，冲天，击石，拍地，但到达阴山脚下时，水流立刻变得舒缓、清澈，且无砂石踪影，这种状态延续到牧庄村以下，很神奇。传说是阴山有噬食砂石之肠胃、过滤混浊之功力，吐出的水“一线清”，养了烟墅与人家，所谓阴山吃石，为忻州古八景之一。
金山，五台山支脉，居忻州城北。《山海经》云:“忻川水东历程侯北山下，旧有采金穴，故谓之金山。”横青叠翠，气象迷人，许多诗人对金山情有独钟，比如，金末元初忻州籍诗人元好问，元廷有意纳他入仕，但他无意为官，隐居故里，游历忻州，写下七言绝句《金山》，诗曰：“常著一峰烟雨里，苦才多思是金山。”奇崛，不见斧凿，不雕琢，不绮丽，不愧为河汾诗派之宗。明清王治、杨述、党承志、宿尚谦诸君，与元好问不同时代，却同乡，也踏着元好问的脚印，游历金山，并几乎都以《金山》为题，或委婉含蓄，或境远意邈，或曲折摇曳，笔走金山。
程婴匿赵孤的故事，便发生在这里。公元前597年，晋国立太子引发廷乱，大夫屠岸贾欲杀赵盾，灭赵族。赵盾时为正卿，法治朝野，一家独揽军政双权，为屠岸贾不逮。屠岸贾心怀妒忌，发动一场浩劫，杀了赵盾一家300多人，唯有晋成公之姊赵庄姬在晋宫保胎，躲过了祸难。赵庄姬为赵盾儿子赵朔之妻，是赵朔大将率兵与楚庄王大战之后，迎娶的美人。后来，赵庄姬生下一个男婴，延续了赵氏家族的血脉。但名门能否不倒，还很难说。屠岸贾想铲草除根，绝了赵氏家族。赵朔有两位好友，一曰程婴，二曰公孙杵臼。赵朔遇害后，程婴与公孙杵臼开始施救赵氏孤儿，将赵氏孤儿隐藏于金山之中，避开了屠岸贾的刀剑。
金山上盛产故事。
隋末唐初，有一位大将名尉迟恭，随刘武周起兵反隋，后入唐国公李渊之部，公元626年7月初，长安城玄武门发生了一次流血政变，秦王李世民杀死皇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踏着亲兄弟的血迹与尸体，进入北宫门，登上了皇太子位，不日，便入显德殿，坐上了龙椅，是为唐太宗。尉迟恭居功，被贞观帝封为吴国公，拜右武侯大将军，赐万匹绢。
早于玄武门之变前，尉迟恭便在忻州一带驻扎屯军，尤以金山为大本营。一天，尉迟恭走出营盘，立于金山上，见一位伟岸、皓发的高人，坐在青石上目视远方，便上前问安。尉迟恭也有非凡之仪表，高人便与之交谈起来。末了，还把一根红缨鞭赠给了尉迟恭。告别后，循高人的指点，尉迟恭走向金山之巅，突然发现烟岚、雪雾、佛光中，有六个石洞紧闭着，很神秘。于是，他挥动红缨鞭，鞭声脆响，六个石洞便徐徐打开，露出了峥嵘，所谓金山六洞，即金洞、银洞、铜洞、铁洞、蜜蜂洞、硫磺洞，也为忻州古八景之一。
其实，忻州古八景之外，还有一古景，名班婕妤。
班婕妤
班婕妤是人名，以辞赋见长的女作家，班彪的姑母，班固、班昭与班超的祖姑。她一生勤奋创作，写下了许多的辞赋、诗歌，但历史有点势利，只留下她两篇辞赋《捣素赋》《自伤赋》，以及一首五言诗《团扇歌》，大多作品都没传下来，而对她的另一种身份却是津津乐道。
班婕妤原名班恬，婕妤是她的职称，或是她在后宫的名号。西汉时，后宫嫔妃自舞涓始，逐渐往上晋升至昭仪，分十四等，皇后不在其中，另当别论。婕妤多殊宠，紧跟昭仪之后，地位很高。班恬出身于名门，为楚令尹子文之后，其曾祖父官至太守，祖父当过县令，父亲官居左曹越骑校卫。汉建始年间，全国普选后宫嫔妃，班恬才貌双绝，便得幸从忻州进京，入深宫，为少使，不日陡升为婕妤，成了汉成帝刘骜的妃子。
自底层少使破格升至婕妤，跨度大，有的人一生也熬不到这个位置上，班恬却在短时间内到达了。她聪慧，悉史，通音律，有风情，也有文化底蕴，一定深入到了波涛汹涌的龙心。为成帝宠妃后，她便成了热点女人，但她很冷静，看政，听政，却不干政。居帝位者，大多纵欲，秦始皇一统六国时，还一统六国的后宫嫔妃，置辒凉车，可卧，也可躺，可谓中国最古老的房车。出巡途中，秦始皇先在房车里巡幸美女，首开“车震”之先河。汉武帝刷新秦制，广置美女数万名。
汉成帝也有这一癖好，沉湎酒色，与班婕妤巡游宫苑，他下诏特制了一辆国产辇车，十分奢侈，配有帷幕、锦褥、枕头，以便龙腾凤翔，进入温柔乡。班婕妤不配合，不上车，不出游，弄得龙颜不悦，她拒绝成帝的理由是，商纣王有妲己陪车，国亡了，而国兴者，明君身边大多是贤相。这话清亮，成帝只好勉强敛了色心，弃辇车而去。皇太后却是从心里赏识这位儿媳妇了，并给予了嘉勉，赐她当后宫一半的家。
但，成帝的偶像却是商纣王。荒政不说，还采良家女。班婕妤忧国，想以春秋时期贤女樊姬来楷模自己，便劝说成帝，且志在改造成帝。她贤淑、德馨、才高、容美，可比樊姬，问题是，成帝不是楚庄王，治不了国，又娶了一位赵飞燕。成帝身居班婕妤之上，哪会听她的劝谏！
赵飞燕习舞，体态轻盈，有燕瘦之名。她不写诗，功夫在诗外，也在床上，媚功突出，她还将亲妹也隆重推荐给成帝，姊妹双侍龙体。很快，她便从龙床上爬到了皇后宫，而且，还引领着亲妹爬到了昭仪宫，赶超了班婕妤，横视一切嫔妃。
赵飞燕
班婕妤心惊，眼看着赵皇后如蛇缠了成帝，将一国之君往阴沟里拽，却无回天之力。更严重的是，赵皇后与赵昭仪联袂陷害她，谗言她。她明白，赵飞燕姊妹位高，又深得成帝宠嬖，她是斗不过的，也不想斗。于是，她急流勇退，又心如止水，自废婕妤之位，住进长信宫，躲进皇太后的羽翼之下，纨素若雪了。
燕啄龙体，也废了龙体。公元前7年，成帝早已酒色侵骨，一夜，赵昭仪还想进步，渴望在龙体之下被封为皇后，便在未央宫与成帝凤倒鸾颠，却彻底颠覆了龙体，一瞬间，成帝驾崩在了她的怀中。赵昭仪畏罪自杀。成帝永远躺进了延陵。延陵不是“温柔乡”。几年后，赵飞燕被贬为庶人，曾叱咤龙床、后宫的一代皇后自杀了。
赵飞燕姊妹一个高居皇后，一个贵为昭仪，死后却没资格入延陵，而班婕妤却入了延陵，这是皇太后的意思。班婕妤贤德，丽而不俗，有她陪伴成帝，皇太后放心。历史上，少有如班婕妤之德的后妃，这是历史的不幸。但，班恬为婕妤后，西汉的赋、诗少了一些篇章，这是历史的悲哀。班婕妤卧于延陵，听着松风、天籁，还写诗、作赋吗？后世多知道她名叫班婕妤，少有人知道她的真名班恬，原因是大家痛恨燕瘦之类，深切怀念这位贤妃。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田友国，湖北省长江文化研究院驻院专家、总编辑，《中华长江文化大系》主编，大学特聘教授，著名作家，已在《中华散文》《散文》《长江文艺》《作家》《安徽文学》《延河》《创作与评论》《山东文学》《北方文学》《奔流》《鸭绿江》《当代小说》《芳草》《都市》《时代文学》《特区文学》等纯文学期刊上发表小说、散文230多万字，出版专著7部，16部电视专题片在中央电视台播出，曾获蒲松龄散文奖、全国人文地理散文奖、全国优秀剧本征集评选提名奖、文华杯全国短篇小说奖等，并入选《中国当代文艺家辞典》。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田旎，《长江航运》杂志编辑，武汉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工人日报》《中国交通报》《湖北日报》《长江日报》《武汉晚报》《中国水运报》《现代少年报》《少年文学报》和《椰城》《蓝铃》《百花园》《妇女生活》《莫愁》《幸福》等报刊上发表作品20多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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