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世界著名指挥家小泽征尔
世界著名指挥家小泽征尔
崇尚和尊重文化，精神文明一定是高尚阳光的，社会文明也一定是清净健康的。
经这么想，我记起一件往事。
1978年，也就是中美建交前一年，中美关系明显改善。世界著名指挥家小泽征尔应中国文化部、对外友协等政府有关部门邀请，到访北京。
小泽征尔是世界著名指挥大师卡拉扬、伯恩斯坦的真传弟子。波士顿交响乐团是美国五大交响乐团之一，距今已逾170多年历史。该团1973年进入小泽征尔时期，由他担任音乐总监与常任指挥。至后，小泽征尔执掌该团29年，成为上世纪能在西方古典音乐中的著名乐团、经久不衰占据一席的唯一亚裔指挥家。
由于小泽征尔的中国情结（1937年出生在沈阳，第二年又随医生职业的父母去北京生活了5年），1978年中美建交前一年，他成功地与原中央乐团合作在北京进行了演出，引起轰动，盛况空前。由此，小泽征尔成为首位由中国政府有关部门邀请的西方著名指挥家，成为西方音乐家开启中国大陆进行文化交流大门第一人。
小泽征尔对中国交响乐事业倾注的热情和帮助，当时在那个特殊年代可以说，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位著名指挥家可比。
1976年，他以私人名义到访北京，当他听到中央乐团首席长笛李学全先生的演奏，非常惊叹，毫无掩饰自己对其演奏水平的赞赏，并由衷直率地表达希望能到李学全家中拜访探望，交浅言深。那时国内还处于“文革”中，文艺界处于政治高压的禁锢环境，小泽征尔却消佴不闻，并未理会存在的“敏感”风险。
作者与著名歌唱家闫维文留影
当时小泽征尔音乐才华正值事业高峰，在世界乐坛中地位显赫，名气如雷贯耳。正如当时中央乐团许多演奏家们所言，能有机会得到小泽征尔的亲自指挥，这一生从事音乐职业不后悔——值了。小泽征尔的音乐造诣可见一斑。
然而他那次能“屈尊”中国中央乐团优秀演奏家的家中造访，足已看出他嗜才如渴，尊才由衷。在他心里，音乐沒有国界之分，没有种族之分，没有政治浸染，只有尊重和虔诚。
1978年那晚，小泽征尔与中央乐团合作在首都体育馆首演，我恰巧在中央乐团学习业务，有幸观看了全场演出。当晚，馆内座无虚席，不仅场内临时加座几百位置，连观众席过道阶梯都座满了人，盛况空前。观众都是冲着小泽征尔名气而来，要一睹他指挥造诣的华丽风彩。
节目中有一首琵琶协奏曲《草原英雄小姐妹》，乐曲由我国著名琵琶演奏家刘德海和原中央乐团作曲家王燕樵合作改编，刘德海演奏。当这首协奏曲最后一个音符结束后，全场掌声经久不息。
突然，小泽征尔拉着刘德海走到指挥台，对着谱台上总谱指指点点，口中急速地说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场馆扩音器伴随着全场不绝于耳的掌声，传来“请王燕樵听到广播后速到乐队来，小泽征尔先生邀请你……”的声音。我当时与王燕樵正好坐在一起，他对我说:“是在叫我吗？”我作肯定答复。顿时，我看到他显得非常激动，不敢相信小泽征尔会在这种场合下以这样的隆重方式邀请他。
王燕樵虽然是我国著名作曲家，但处于“文革”特殊年代，他还只能闻其声不见人，所以鲜为人知。他当年参与原创的主要作品如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音乐、弦乐合奏《二泉映月》、《春江花月夜》、电影《婚礼》插曲和这首《草原英雄小姐妹》等，无不耳熟能详，家喻户晓。
只见小泽征尔快步迎向惊诧的王燕樵，与他热情握手拥抱，竖起大拇指示意赞扬《草原英雄小姐妹》协奏曲的创作成功，又牵着他的手走向乐队，即刻，中央乐团的演奏家们全体起立，表达对王燕樵的敬意！全场观众目睹了小泽征尔向中国音乐家崇高敬意的这一幕，纷纷起立，馆内顿时暴发出雷鸣般掌声。倏地，乐团临时奏响起中华人民共国国歌，交响乐团发出的宏大声响，震聋发聩，辉煌无比，所向披靡，震撼人心！只见王燕樵穿着旧白色布衬衣和已褪色的藏蓝棉织长裤，尤其脚上那双浅咖啡色的部队塑料凉鞋非常显眼。他站在小泽征尔身边，接受100多位衣着齐整的演奏家们以国歌致意的演奏，和全场观众经久不息潮水般的掌声，呆愣地眼眶里噙满了泪水，显得那么不知所措，格格不入……
这正是当年中国知识分子时运不佳、畏影避迹的真实写照——在“臭老九”没有社会地位的恶劣环境下，隐姓埋名、羞辱任由地默默为国家文化事业潜心耕耘，竭尽全力，稼穑艰难，窘迫拮据。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当国歌嘹亮响起，目睹小泽征尔手牵穿着寒碜的中国音乐家王燕樵表达由衷尊敬的场景时，我情不自禁地眼眶湿润了，目光所至，周围的观众也同样在抹着激动的泪水……
是啊！国歌是以音乐语言，确切地反映着个人和民族的坚韧毅志和精神品质。在那天晚上上万人的场合，当国歌恩赐给我们这位优秀的中国中年音乐家作为褒奖时，作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凝聚象征，在我们每一个中国人心目中那一刻的份量，是那么神圣、祟高和自豪——与祖国与生俱来，生之养之，同呼共吸，骨肉相连，荣辱与共的情愫汇成强大磁场，在每个人心中波澜澎湃般地炽烈燃烧
贝多芬说:“音乐应当使人类的精神爆发出火花。”小泽征尔一定认定自己精神愉悦，正是因为王燕樵甘则如饴的作品而迸发出来的人性光耀的火花，所以，那天的演出中间，执著个性驱使他一定要在现场表达对这位作曲家辛勤付出的崇高敬意和尊重！不拘形式的相邀中，我沒感到小泽征尔丝毫的礼仪做作和虚情假意。
作者与著名歌唱家代玉强留影
我事后得知，那晚演出前的当天早晨，小泽征尔5点起床开始背诵总谱，这是他常年养成的职业习惯。当他边看边背《草原英雄小姐妹》总谱时，尤如读了一本好书，情不自禁地被音乐符号叙述的故事内容感动的哭了。
他是读懂和理解了音乐语言表达出的善良无畏的人物形象，心灵被作品爆发出的精神力量所洗礼，领会和陶醉在这部中国民族音乐作品所描述的思想和灵魂之中。当晚演出这首乐曲后，他执意躬请该作品主创王燕樵，即是性情使然的由衷祝贺，又是理性之中的庄严尊重，更是站在人性之美赋予音乐之美，又反映于人类精神之悦的高度上，对付出辛勤耕耘的劳动者的诚挚感谢与回敬。
那晚小泽征尔还指挥中央乐团演奏了弦乐合奏《二泉映月》，同样也取得了巨大成功。
为了更好理解这部中国民间作品，他第二天去到中央音乐学院，聆听了一位17岁女学生演奏的二胡独奏《二泉映月》。当他被二胡音色如诉如泣的凄凉表达感染时，情绪难抑，掩面而泣。突然，他从坐椅上顺势跪下去，虔诚地说:“这种音乐应该跪下来听，坐着和站着听，都是极不恭敬的。”曲终后，小泽征尔满含泪水地站起身，对那位17岁的女学生深深鞠了一躬，说:“谢谢你的演奏，要是早一点听到你的二胡演奏，我是根本不敢指挥乐队再演奏的。”
对音乐痴迷般的鼎礼膜拜，对音乐作品的准确理解和尊重，对年轻学生演奏的真诚表达和谢意，在小泽征尔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我想，他内心对给人们带来令人感动、精神鼓舞的好音乐好作品的由衷敬意，对王燕樵、年轻学生的音乐创作和演奏的聪慧才智和辛勤耕耘的认同，是发自他血液里的真挚情感。在他视音乐为人类精神灵魂的世界里，卑以自牧地神往神注，遨游忘我的意境时，哪还会顾及当晚首都体育馆姗姗而至莅临主席台上就座的、国家有关政要和权势在握的各类官员的俯视观摩。在他眼里，到场观赏的上层贵宾，当晚就是普通观众，遑论其它符号含义。
我所看到当晚的小泽征尔，随着激情四射的“指挥台上的芭蕾舞者”，王者气慨冠冕，宏伟气势磅礴，使中外著名音乐作品心旷悦耳，悠扬飘逸，交响声浪似千军万马雷霆轰鸣，一次次震耳欲聋，响彻屋脊，群情激昂，喝彩不断，掌声叠加。
那个特殊年代，中国的命运窒息多桀近10年，但那一晚的北京体育馆内，我能感受到人们矍铄精神的回归，人性真实的坦露，人格之间的平等……
40余载弹指挥间。想到那天晚上演出结束后，王燕樵一直反复唠叨“没想到，没准备，穿的太随便了……。”看着一幅受宠若惊，不知所措的中国艺术家因穿带寒碜的不停自责，与在小泽征尔率领下全体西装革履的艺术家们向他致敬，全场观众含泪送给他雷鸣般掌声的激动人心场面，至今回忆起来心里还有些酸憷。
“墙内开花墙外香。”在波谲云诡的政治风云压倒一切的那个年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处境和社会地位就如王燕樵的真实衣着一样寒碜破落，唯诺生存，创作禁锢、任人摆布……。然而，他们的作品受到外国音乐艺术大家认可尊重，那只是他们个人忐忑无欲中偶遇之幸，却丝毫不会动摇和改变当时中国长期以来政治高压对知识分子不屑不公的非人格待遇。虽然王燕樵们音乐创作作品屡获“墙外香”的推崇和尊重，但丝毫未能改变他们时乖运蹇、劫数难料的生存状态，包括心里被任意鞭笞的创作境遇。
只能一元思想，智慧的多元就会压抑，只能一种声音，万马就会齐喑不鸣。唯有真正尊重人类创造的智慧火花，多元不拘，丰富多彩，才能“百花齐放，推陈出新”，创作出旷世不衰、流芳百代的精品来。
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道理都懂，但那些年我们又做得如何？如果说有欠缺，其中就存在长期以来对文化领域是否真正尊重的根本认识问题。
那晚中央乐团演奏家们在向王燕樵起立致意时，全体自发奏响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是否还隐含着对那个人妖颠倒、抹杀人性、践踏人格尊严年代的愤懑喧泄与呐喊？
物微意不浅，感动一沉吟。睹始知终，歆羡尊重，见微知著，社稷通达。
虽然上述这段亲身经历事过境迁，然而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懂得人与人之间相互尊重，人格平等，对于我们社会正在构筑精神文明建设而言，应该说还是具有借鉴意义的。
2021.6.初稿2022.3.于广州
原文化报总编李长胜点评链接：
这是我见到你的诗文中，最真实最感人最入心也是最难忘的写实作品，李强强大的优势就是音乐文学，音乐一旦与文学结缘，简直如虎添翼，可以震撼每个人的灵魂！
当然现场聆听小泽征尔大师指挥的音乐会，且是民族音乐会，並不是我等小民可享受的待遇，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
某种程度上，李强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值得终身回忆。
作者青春照
作者简介：李强，武汉人。军旅音乐人，诗人，作家，系一位跨界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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