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理发店的镜前，黑绸般的染发膏正沿着银丝蜿蜒流淌。当最后一片霜色被墨色浸染，镜中人忽然鲜活成三十年前的模样——那时春风掠过额角，青丝在晨光里泛着绸缎光泽，仿佛连呼吸都裹着朝露的清冽。可指腹抚过鬓角时，分明触到岁月结成的茧，虚假的乌发像一场易碎的戏法，在镜框里构筑着令人心酸的倒影。
直到昨日剪刀声起，那些刻意嫁接的夜色簌簌凋落。理发师扬起银梳的瞬间，漫天星子忽然倾泻在肩头。白发在暖风中轻颤，恍若被月光漂洗过的丝线，又似经霜的芦苇花绽开在时光尽头。路遇老友，凝视良久，眼底泛起温柔的涟漪："这般模样，倒添了几分魏晋名士的洒落。"
初闻时怔忡，恍然惊觉"风度"二字原不必依附于青丝乌鬓。它应是陶潜东篱的菊，是东坡夜饮的江月，是季鹰莼鲈之思里那缕淡青的炊烟。白发原是岁月蘸着星辉写就的籀文，每根银丝都镌刻着生命的年轮——有塞北风沙刻下的沟壑，有江南烟雨晕染的墨痕，更有深夜伏案时烛泪凝成的琥珀。
而今对镜绾发，恍见白发如宣纸上洇开的淡墨山水。它们记录着初为人父时手忙脚乱的新月，镌刻着痛失挚友那夜滂沱的雨，更沉淀着半生跋涉后终与自我和解的晴光。这些银亮的琴弦，在晨风里奏响生命的赋格，让每个晨昏都流淌着光阴酿就的醇厚。
世人总在追逐青丝不老的神话，殊不知真正的风度是陶罐上包浆的光泽，越经岁月打磨越显温润。当我们在白发间照见前尘，方懂得生命最动人的模样，不是抗拒凋零的倔强，而是让每道皱纹都盛满故事的清辉，让每根银丝都化作智慧的星芒。如此，方能在雪落满头时，依然拥有少年人般清澈的目光，却多了一份洞悉天地的澄明。
夜阑人静，灯光将白发镀成银簪。镜中人与初老时的幻影悄然重叠，一个执着于描画皮相，一个安然于袒露心痕。终于明白：所谓风度，不过是与时光化敌为友的智慧，是携着满身岁月馈赠，依然敢向春风借一枝的从容。
2025.03.17夜
作者简介：鲁鸣皋,系中国国际茶文化研究会常务理事、学术委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对联研究院研究员，天门诗词楹联学会顾问，天门市陆羽研究会副会长，天门市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高级茶艺技师、高级会计师职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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