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该中篇小说发表于2017年第五期《芳草·潮》上。作品塑造了一个傻里傻气、善良纯朴、执著坚定的主人公哈古,故事发生在江汉平原,虽荒诞不经,但又在情理之中。乡土风情浓郁,人物形象突出,情节跌宕起伏。本网特予以连载,以飨读者。
二、摸牛屁股好
挖完河回来,夜幕已经笼罩开了。哈古在队禾场一只粗壮的石磙前,燃起了一堆篝火。眼下哈古燃起的这堆篝火,他是为弄一只箢弓子。因为他的开河的工具-一只箢箕的箢弓子断了。如果不弄好,明天就没有工具去挖河。因此,今天一收工,他就在河边一堆乱树前,找到了一根比大拇指还粗的桑树,他要把这棵桑树,通过火烤弯成一只箢弓子。
燃起的熊熊篝火,映红了哈古的脸膛,哈古只觉得脸上有股炙烤的感觉,但哈古没觉得丝毫的不适,因为他觉得自己正在开心地完成一项有目标的任务。因此,他聚精会神,他把那根桑树条子在火中来回地拉动,特别是中间部分,要多个来回地炙烤一下,否则就弯不成弓形。多个来回之后,哈古为了试试箢弓子烤得柔软的程度,将桑树放在地上,两只手一只拽着一头,然后将桑树弯成弓,用两只脚分别来回地在中间踩,试试觉得火候还不够,又在火中来回地炙烤了几次,又像先前一样试了一次弯弓的程度,这样试过3次之后,他觉得可以了,就把这根桑树条子放在地上,将身旁那个粗壮的石磙推了上去,再然后把那根桑树条子的两头用手拽起试了试,觉得满意了,然后就去队禾场一个草蒿旁,打了一个草要子,返回后就将那桑树的两头用草系上。这样,经过一夜石磙的造形,明天箢弓子就形成了。随后,他熄灭了篝火,回到了河工们所住的地方。一路上,哈古想到明天不会影响本班组的挖河进度,心里头才踏实了许多。
他回来时,大家都洗完澡躺在铺上了,不过还没有睡,大家都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这议论那。哈古三下五除二地洗完澡后,也到铺上休息。
河工们为什么会聚在一起呢?这个时候,虽然包产到户,可每年区政府仍然要组织一次大型水利施工,时间大都安排在晚谷收割以后,水利施工的地点在全区范围内选定。这年选定的地点在南片的一个乡,疏洗一条名叫隆兴河的河流,因此,河工们都打起背包,带上箢箕、扁担、铁锹等挖河工具汇聚到这里,住进民户家。夜晚睡觉,就在民户堂屋里开铺。
哈古还没躺到铺上,了解哈古家里内情的一个叔伯哥哥开腔了。这位叔伯哥哥叫响成,他用一口的同情语调说,难怪人家叫你哈古,这叫的一点也没错。你放着好好的班不去顶,非要跟我们搅和在一起摸牛屁股,何苦呢?
大家一听有新闻,想睡觉的也来了精神,纷纷问响成,你说说,是什么事?
响成说,哈古的老爸前些日子办了退休手续,按上面的精神,可让一个孩子去顶班,可哈古不愿去。顶班是那个时代特有的产物。其背景产生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是我们国家在特定的时候制定的一个特定的政策,即在国家和事业单位工作的干部职工,退休了可让自己的一个子女接班。现在名称和内容都改了,改为招聘,以考试成绩取人。
这下热闹了,大家七嘴八舌地炸开了锅。纷纷问哈古,这么好的事,你为何不去?你是舍不得挖河睡的“金窝”,还是舍不得黑天瞎火地入箢弓子?
哈古回答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难道我不想去顶班?如果我去顶班了,今天来挖河的就是我弟弟。你们看我弟弟那瘦得像猴的身体,他能行吗?
哈古这一问,真是把大家问住了。这时响成说,古人说得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再哈,也要替自己想想。
哈古说,如果是弟弟来挖河,自己的一颗心会老惦记着,那觉也睡不安稳。毕竟我早他一年做农活,除了没挖河外,什么都做过。所以,我乐意摸我的牛屁股!
说完这话,哈古打了一个哈欠说,我先睡了,我明天还要早一点起来弄箢弓子,就不陪你们说话了。说完,哈古倒头便睡。
其实,哈古并没有真正去睡,他在想前几天家里的决定。因为在顶班的问题上,家里是有过争论的。哈古的父亲坚持由哈古的弟弟去顶,而哈古的母亲则坚持让哈古去。哈古的父亲还是那个老观点,这伢儿身上有一股哈气,心软。如果让他顶班,别个三两句好话一说,他就把款贷出去了,到时收不回,说不定把我们积攒下来的一点家当会败光的。母亲说,因人而异,那就不让他管贷款的事,让他打个杂工不行吗?再说,老二还在读初中,下学期可以读高中,现在兴考大学了,你就让老二去读,说不定今后考个什么学,国家会安排工作的。父亲说,我还巴不得这样呢,但老二不是读书的料,他那个成绩是班上最差的,考大学于他是癞蛤蟆想吃天娥肉-痴心妄想。还不如趁早让他顶班算了。母亲说,既然这样,我看还是征求一下老大的意见,他愿去就去,如果不愿去,今后也不会怪我们两老儿。
父母议论这个事的时候是在那天的中午时分,当时哈古正在屋里睡觉,刚醒过来,所以听了个一清二楚。几天过后,父亲找他谈顶班的事,听父亲的口气,父亲有些不大愿意让他顶班,因为怕哈古出事。哈古当时觉得争来的不香,加上自己已经种了半年田,身体及各方面受得了,所以父亲一说明事项,哈古就表态说,让弟弟去吧,弟弟那个身体做农活吃不消,我这个身体壮实,农活难不倒我。
父亲听哈古这样说,就来了个顺水推舟,今后可不许反悔呀,这是你亲口跟我讲的。哈古说,男子说话三十六牙,板上钉钉的话岂能反悔,我认,我永远都认!
想着想着,哈古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哈古想着还在石磙上压着的箢弓子,提前醒来了,这时大师傅已经开始做饭。然后,他就取来压了一夜的箢弓子,就着伙房的灯,用一把蔑刀,将箢弓子的两头削好,用绳子系在箢箕上,完成任务后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不一会,天就亮了,大师傅就喊吃饭,那时候,各生产队都在开展劳动竞赛,早出工、晚收工早已成了惯例。当然,现在见不到这样的情形了。这天一早哈古一下到土仓,同伴们看到那只精致的箢弓子,纷纷赞扬说,这哈古刚刚出道,就能弄出这么精致的箢弓子,看来这个人并不哈,还是一个心灵手巧的人呢!
区的一段水利任务完成后,乡里又组织了一处水利工程。那天上工前,哈古和弟弟是一同走出门的。不同的是,哈古是去挖河工地,而弟弟是去顶班,弟弟此去将抱上铁饭碗,从此不用风里来雨里去,日子将在安安稳稳中度过,所以弟弟的脸上写满了幸福和高兴。然而看看哈古,他也是欢欢喜喜,而且喜上眉梢,简直比弟弟还要兴奋。其因是这几天他弄了好几对箢弓子,而且都是上好的桑树条子,足可以让他挖几年河的。他是以此为荣!
哈古那年本来是很有希望跳出农门的,可他因眼里揉不得沙子,把自己可跳出农门的那道门槛给堵死了。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那年乡里水工组要抽调一名通讯员,所谓通讯员,就是专门送通知之类的活儿。按当时人们的话说,就是一个跑腿的。哈古怎么会有这个机会的呢?还是因为他爸爸的那点关系。他爸爸虽然退了休,可人脉关系还是存在的。乡里的头头脑脑他爸爸都认识,当他爸爸得知乡里水工组差一个通讯员时,就跑去找乡里的一个领导说情。乡里的领导不看憎面看佛面,点了头。之后不几天,哈古得到通知,就到乡水工组上了班。
你别小看这个通讯员,那时如果把通讯员工作做好了,以后就是干部的培养苗子。另外,即使不作干部培养,以后就是在水工组当勤杂工,也比在农村混强,起码不用起早摸黑干开河做堤做之类的苦活计。
这年全区的水利工程是做荆江大堤。长江流经湖北省荆州地区,上起枝城下至城陵矶约340km的河段称为荆江。荆江左岸江堤,上起江陵县枣林岗,下抵监利县城南,长182.35km,称为荆江大堤。大堤直接保护荆北平原500万人口和800万亩耕地,以及许多城镇和其他重要资源的防洪安全。如大洪水时荆江大堤溃决还将威胁汉南、汉北两区460万人、860万亩耕地和武汉市以及几条铁路、公路交通干线。因此,荆江大堤被列为长江防洪重点确保堤。
那时的荆江大堤,都比较单薄,不像现在长堤巍峨。因此,国家每年都要征集民工做堤,将大堤加宽加高。哈古一调到水工组,就作为先遣队派上了堤。
哈古办事从不偷懒耍滑,只要交办的事,都是钉是钉、铆是铆地完成,因此,上堤不到一个月时间,就获得了乡水工组上下一致的好评,甚至有消息传出说乡里领导要把哈古当作干部来培养。由于上下都喜欢他,哈古办事的劲头更足了,有时是份内的事也干,甚至不是份内的事他也管。
有一天,哈古送完通知回来,看到自己所在乡的一个村的民工在堤脚的禁脚内起土。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大都是工程进度比较落后的村在压力比较大的情况下,选择收工以后,到堤脚的禁脚处起土,干一个小时的活可以抵上几个小时,因为真正的起土场一般离大堤有200-300米以上,而在堤脚处起土只有20-30米的距离。哈古想起乡水利主任曾经在会上再三强调的不能在禁脚内起土的禁令,乡水利主任说,禁脚起土是自掘大堤,禁脚是大堤的撑脚,好比是墙基的外延,你在墙脚不远处打洞,那洞一塌,墙会自然崩溃。在禁脚起土与在墙脚打洞损害墙体的道理是一样的。所以,哈古赶紧返回向乡水利主任汇报。当他走出不远,这时县里指挥部检查的人迎面向他走来。他想,这事应该赶快制止,如果跑回去报告,那帮民工会在禁脚内起更多的土,这样对堤脚安全影响更大。于是,他大着胆子向检查组的领导报告,说前面有一个村的民工在禁脚内起土。指挥部的人员听说后,马上前往制止,并对哈古表扬再三。
哈古虽然得到了表扬,可哈古所在的区、乡指挥部的领导却遭了殃。他们不仅当晚被请到县指挥部“开小灶”,所谓开小灶,其实就是整风会,县领导不仅狠狠地批评了他们,还责令他们写出书面检查,保证不能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同时,第二天县指挥部领导在这里召开了一次反面典型现场会,还让偷挖禁脚所在村的负责人在大会上作检讨。当时之所以采取这么大的声势,县指挥部的领导是这样讲的,反面典型就是要消灭在萌牙状态,如果不刹住这股歪风邪气,这次荆江大堤就会做成豆腐渣工程,贻害子孙。这个反面典型必须紧紧抓住不放。
事后,当乡里领导得知是哈古举报的,才知道身边有了“内鬼”。
常言说,家丑不可外扬。你要举报,你可以先跟乡里讲呀,何必捅到县上去呢?因此,必须尽快清除身边的这颗定时炸弹。虽然有领导替哈古说好话,说这伢儿做事蛮勤快,还蛮纯朴,能不能观察一段时间再说?但领导说,这伢儿缺心眼,一根筋,他的眼里揉不得沙子,你说全乡的工段几千米长,你知道哪天会出事,他一旦知道了就向上捅,说不定捅出多少篓子?赶快让他走人算了。由于乡里主要领导态度坚决,第二天,哈古就被清理出了水工组。不过,离开水工组之前,乡分管水利的领导还是网开一面,给哈古减免了100个大型水利标工,并对哈古说,这段荆江大堤工程你就不用上了。
但哈古坚决不要。他说,无功不受禄,我又不是跛了、残了,我身上有的是力气,我还是回我的生产队挑堤去。所以,乡水工组给他开出的减免水利标工的证明他也没有要。
哈古回到生产队又挑起了箢箕扁担。与他一班大的小伙子如响成等跟他开玩笑,反正你当通讯员轻松了个把月,我们跟你箢箕多上一锹土不过份吧?哈古笑笑,不当回事地挑起担子就走;中午间歇时间休息片刻,他们让哈古帮大师傅洗菜、淘米,说我们都帮过大师傅的,你得把本赶回来,这几天你要多干点活。哈古同样笑笑,乐呵呵地去跟大师傅帮工。由于哈古很随和,大家伙儿想说点挖苦哈古的话也说不出来了,想再派他做一点重活、整整哈古的想法也没有了。反正大伙儿这时把胸襟敞开了,热热情情地将哈古拥进了自己的怀抱。
但是,个把星期之后,哈古在一天半夜却被人装进了麻袋,丢在了他所在的生产队的工棚后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发现者是哈古的堂哥响成。大清早响成起来拉尿,当他发现棚子旁边似乎什么在动,马上走过去剔了一脚,忽然听见麻袋里有人哼哼,身子在地上乱滚。他马上喊不好了,麻袋里装了一个人呀!大伙听到喊声,都起来看热闹。当人们把麻袋打开一看,原来是哈古,只见他嘴里被塞了一砣布,身子也被麻绳捆着,冻得浑身发抖。人们就开始骂谁这样缺德,这些人不得好死。一边骂一边替哈古解绳子。回到工棚,人们就着灯光,发现此时的哈古嘴唇乌黑,说话嘴唇抖着。大家马上催哈古快进被窝。
哈古睡下了。大家还在议论,问哈古到底得罪了谁?哈古说,我与任何人都前世无冤后世无仇,谁知道是谁呢?哈古猜不出个所以然,大家就帮他猜。响成说,说不定是你老爸得罪了谁,人们把账算在了你身上,报复不了你老爸,报复你还不是分分钟呀?大家伙儿说,响成说的有道理。因为哈古才出道不久,谈得罪谁那是谈不上。也是,前人欠债后人还那是天经地义。
这年的荆江大堤工程历时3个月终于告竣。结束前,各生产队都要打个平伙,就是弄点鱼肉、打一壶好酒聚个餐。老百姓称为穷乐乎。在这场穷乐乎过后,响成可能是多灌了点猫尿(酒),晕晕乎乎地对大伙说,你们知道哈古那天为什么被人装进麻袋吗?要不是我,人家可能会暴打他一顿。这是人家给他的警告!
大伙见又是新闻,纷纷緾着响成道出其中的原由。响成毕竟没喝到把杨树当成柳树的当口,他让大伙问问哈古,哈古如果请他说,他就毫不保留地讲个透彻地亮。大伙就问哈古,哈古记起母亲常说的冤家宜解不宜结的话,就说算了吧,我也不想刨根问底,我也不想今后去报复别人,只当这事没发生过的。响成见哈古不把这事当回事,但还是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他劝哈古说,哈古呀,你以后不要当尖嘴罐子了,你说你打小报告得了个么好处?啥也没得到。最后倒落了个鸡飞蛋打,何苦呢?
响成指的事当然是哈古向县指挥部举报民工挖大堤禁脚的事。可这事跟响成有什么关系呢?关系大着呢,原来哈古举报的那个村是响成舅舅所在的那个村。他舅舅是生产队的队长,指挥挖禁脚土的恰恰是响成的舅舅。早先他们以为是县指挥部人员路过时发现的,当后来听说是哈古举报的,因此就存心想报复哈古一下,至少是打他一顿。于是响成的舅舅过来征求意见。
响成说,你们千万不能打哈古,万一打出人命来了,吃不了兜着走,只吓唬他一下就行。
舅舅说,哈古害得自己不轻,我们那批偷土的民工不仅每人罚了5个土方,还罚了20元钱,自己不仅罚了,还在大会上作检讨,不打哈古能解恨吗?
响成说,得罪你当然也算得罪了我,当然非得整他一下。我建议,用麻袋装哈古一下,让哈古长个记性就行。
那怎样才能把哈古装进麻袋呢?他又不单独外出,你叫我们怎样装?
响成说办法倒是有,哈古喜欢半夜起来拉尿,你们趁他出来拉尿的时候不就行了吗?于是,响成的舅舅那晚带了两个人,守到夜晚转钟的时候,哈古果然出来拉尿,他们顺势往哈古嘴里塞了一砣布,然后将哈古塞进麻袋后就走了。响成假装担当了解铃人,早晨起来拉尿把哈古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