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师傅是有真名的,小名幺儿,学名刘福丁——排行老四,前面3个哥甲乙丙均夭折,他悲为独子。到20多岁时,他又多一诨名——“骚鸡公”。
他个小干重活不中,队长常派他和女社员干活。活儿空隙,嫂子们扯上他讲荤话,且拿其当“荤汤佐料”,他便学已婚男骂:“个骚娘们!”逗得兴盛,她们七手八脚将幺儿抛起取乐,他不气恼且甘于享受腾云驾雾,还趁机乜眼看女将们宽松领口里抖动的风景。女将们戏称其 “骚鸡公”。有“骚鸡公”在,女将们干活特欢,队长偷着乐。
骂他骚,不仅缘于和女人们嬉戏,还有深层原因,他和侄女好上了!虽系远房,可犯同姓婚配之忌。
女将们只拿他取乐,无一人给他说亲。当时乡下,20多岁男人大都婚配或已定亲,他急。加之常在女人堆里逗乐,荷尔蒙发酵,恋婚更甚。
他深知,人家看中的是家境和长相。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他家还住两间草屋,柱头、檩子、横梁无一根杉树,全是本地杨柳等树木。虫子在木头上蛀成密密麻麻的小洞,洞眼里不时掉下灰白色粉末状的虫屎。厨房茅草顶上,吊满像黑色钟乳石样的吊烟尘。草屋倾斜,一根木头常年在屋旁斜撑着。每逢大雨,全家人慌忙找大盆小钵接屋漏。他感叹,如此境况,加之父腿瘸,母眼疾,自己个儿小,劳力弱,哪个看得上?
谁他娘说越穷越光荣,啊呸!现实是,除地富外,上中农家里的伢比贫农家的伢好说媳妇。上中农政治上不受影响,家境比贫农好,虽说都在生产队干活挣口粮,但原来家底好的,后来日子好多了。土地是集体的,能衡量家境的是房子。上中农一般住的祖上留下的砖瓦房,房屋的木料是从遥远的山里买来的杉木(不生虫,不变形,不弯曲,经久耐用)。屋柱子之间还镶嵌着杉木板(当地人叫鼓皮),桐油油得金黄。咱贫农成分好,名义上好听,可住的都是上辈留下来的草屋,泥草糊的墙壁。挣一年工分,糊个嘴都难,还谈做房子?
无人提亲,他就追小时候一直要好的远房侄女刘其花。原本不想犯忌的,现在只能豁出去了。人穷了就不该有女人?同姓就不能结婚?偏要呢?花儿也20好几了,还未定亲,她惦记幺叔:幺叔娶不上媳妇我不找人!我不跟他,他会打一辈子光棍的。他们问驻队的工作组长,同姓结婚行不?组长说,在三代血亲以外,两厢情愿即可。
他俩从小就好,可都没往那方面想。读小学时,他俩同桌,常互相帮助。花儿从小模样俏,时有顽童撩逗,叔反击。顽童不服:她又不是你媳妇?幺儿头一仰,我他叔,么样?花儿系独女,娇滴滴,叔帮她削铅笔,帮她值日做清洁,上学放学帮她背书包,遇水沟,背她跨过去。花儿家里条件好,还将家里咸鸭蛋,糖米糕带给叔吃。叔为花儿削铅笔手指划破,血直流,花儿含泪给叔吮吸,包扎。小叔手指虽痛,可心里舒痒极了,么滋味?说不清,懵懵懂懂的。长大了,懂得避嫌,幺儿娘眼疾,她偷偷给幺儿做布鞋。见妇人们逗幺儿,她暗地嗔怪他,快活吧?但仍没往那方面想。
幺儿娶媳难,花儿心疼了,幺儿心动了。
因独女,花儿家拟招婿上门。按花儿提议,各自说服家里。
幺儿爸见幺儿央求后火了:“同姓哪能结婚?叔侄呢!”
幺儿说:“两家早就出了‘五服’,姓,不就是个符号?”
“憨猪,叔跟侄女,招天雷劈!”
“花儿爸是领养的,原姓赵,和刘姓无血缘关系!”
“可如今姓刘!憨猪。”
“我为么事要姓刘?我要改姓张,和姆妈姓!”
“你不要脸,老子还要脸呢!狗日的,刘家祖宗八百代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幺儿爸气得脸像猪肝,拿起牛鞭一瘸一瘸追着他打。追不上,瘸腿跳起来,边骂边打自己的脸。一半骂给儿子听,一半骂给村里人听,表明很无奈。
“我就要姓张!我就要姓张!” 幺儿边跑边嚷。村里伢们成群结队的跟着嚷:“我要姓张!我要姓张!”大人们躲在屋里偷着笑。
花儿也给父母摊牌:除幺叔,别的男人都不要,如爷爷不同意,我们搬回老家去。花儿爸说,我从小在这家长大,爷爷有养育之恩,怎能提搬回的话?便小心翼翼地放风说,如果花儿和幺儿死心塌地好,就改回赵姓,以免犯忌。但爷爷不依,姓改回?我家香火不断了?并威胁说要用晒簟、帘子裹住花儿沉河。
“私奔吧!”幺儿在树林里紧紧抱着花儿说。
“去哪儿?无证明,公安当流串犯抓你。不走,我们偏要在一起。”
大队放电影,他俩扛着长条凳两端,招摇到打谷场。干农活,想法子凑一块。一日,幺儿和花儿在一起车水,故意唱天仙配。
歌声、蝉鸣声,车轱辘的转动声、河水从槽筒里提灌到水田里的声音,随风飘在田野里,飘在犁地的幺儿爸耳朵里。幺儿爸气得直吼:“骚货!歌也骚!”,扬鞭猛抽牛背,犁滑出老远。最终爷爷以上吊相逼,花儿家招了个外乡人。幺儿愤愤不平,背地里骂花儿爷上中农思想,漏划地主。土改时,论田亩,花儿爷在划富农和上中农之间,花儿爷当时因踊跃报名参加抗美援朝(由于年龄偏大和犯病原因,爷爷还未到鸭绿江边被退回),土改工作队给他家定了上中农成分。
花儿叹息,幺叔找不上媳妇,将来么办?自家五间大瓦房,他能过来多好。
婚礼前几日,花儿约幺儿逛沔沟街,当夜没回。有人说他俩在街上开房了,有人说他们在桥下抱着哭了一宿,花儿红脸辩解,人家在同学家过的夜,各睡各。
各睡各,谁信呢?村里的舆论界一时沸腾,那年月,男女一夜不归宿,唾沫星子淹死人。男男女女碗里扒的尽是咸菜萝卜,可就愿意操那淡心。不几日,村上小孩们成群结队唱起儿歌:
蓝喜鹊,灰喜鹊,
幺儿花儿情难舍,
沔沟河边亲个够,
同学家里各睡各。
……
不知哪个砍脑壳的编的,还是那个情况。入赘的外乡人听到了闲话,婚礼当夜问花儿,你们是不是各睡各?是的,花儿说。“那我还是不信。”“不信,你和我各睡各。”外乡人哪里舍得?结果,也许心里塞满了苍蝇,那事并没成功,还是各睡各。
次日,外乡人走了。
又过几日,幺儿花儿也一起走了。
又过几日,花儿爷也走了。
都走了,只是去处不一样。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秦仁金,男,大学本科毕业,现为长航局退休职工。曾在《幸福》杂志、《统一战线》《党员生活》等刊物上发表小说、散文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