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汛期的小河发情了。它像一头巨大的看不见首尾的千年怪兽，绿腻腻的鳞体上冒出无数白毛茸茸的手爪。锋利透明的爪趾撕扯着自身的血肉往上空抛撒。它骚躁不安地低吼着，从袒露在它两岸的汉川和汉阳两县之间挤过，一气冲过星沟镇，突然以九十度的转角急侧身，汹汹奔东而去。
赵家湾离河岸有三五里路。赵家湾的风水宝地紧挨在河沿。那是一道临河的高岗，高岗上是一片酷似子母堡的坟冢。一座小山丘似的大坟，象盘踞在高岗正中的制高点上的母堡。大坟包四面八方，拱卫着子堡似的密密麻麻的小坟包。母堡里安然躺卧着赵家湾人最早最早的鼻祖。子堡里是志愿伴护鼻祖圣体的任何赵家湾人的藏身掩体。
墓地里覆盖着绿森森的蒿草，被天顶的日头燎着，一股河风扇来，绿色的火焰便在坟茔上下庄严地燃烧跳跃。
这时，母堡形状的大坟包下垂立着一群俘虏似的人群。虔诚的赵家湾男女老少全体集合．正在拜谒一堆泥土。泥土里可能埋藏着几根烂骨头。烂骨头据说是这个家族很早很早以前的太上老祖。
三叩九拜完毕，人们在一小块子母堡火力交叉点的平地上围成一圈。
圈子里有人开始掘坟坑。
人群中开始啜泣、呜咽。
圈子里跪着一个披麻戴孝的少妇。少妇旁跪着一个上十岁披麻戴孝的孱弱的男孩。少妇在低嚎男孩也跟着嚎。
掘墓者只有一个人。一个三十几岁的壮汉子，正奋力舞着一柄银晃晃的铁锹。
其余的人都冷漠地或热情地袖手旁观。
人圈内外并没有停一尊楠木寿材或一口杉木薄棺或一卷芦席裹着的尸身。
那孤独的掘墓汉子裸着油光水滑的釉黑的身子，吭哧吭哧地挖着。粗实的胳膊肌腱一鼓一暴，油光水滑的背脊像一条竹扁担压弯下去又弓似地弹直。
坟坑掘到齐胸深了。
勤奋的掘墓人忽然觉得挖掘进度太缓慢，便卖力得发了疯，舞得银锹上下乱闪，泥块愤怒地从地底向坑沿上喷射，溅得人圈慌忙向外边退缩，但旋即合围得更严密。
披戴重孝的少妇见状，嚎声便更加高亢。直到人圈中一位飘着山羊胡子的令人肃然起敬的长者鼻孔里哼出一声休止符，少妇的变调才又压抑下去。
这个深深的坟坑要掩埋谁呢?朝通往湾子的蜿蜒的小路上瞄去，寂静得象一条灰白的死蛇，并没有一支出殡抬棺的杠子队伍走过来。
坟坑里要捂死一个活汉子!活埋坑里的这个只露出坐在两个肩膀上的一个脑壳的掘墓人自己。
这个场面，唤作光棍犯法，自绑自杀。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钱鹏喜，笔名鹏喜、金戈、羊角，自由撰稿人。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任武昌理工学院教授。曾任武汉作家协会副主席、《芳草》主编、武汉文学院专业作家。主要著述有长篇小说《河祭》等5部，长篇报告文学《龙马负图》等2部，散文集《梓山湖笔记》等4部，《鹏喜中短篇小说》1部。多次获得湖北省、武汉市文学奖项，多种作品入选《湖北新时期文学大系》和《武汉文艺精品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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