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篇小说《河祭》连载 · 第三章 迷失的河流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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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傍晚,各帮帮头和一群船老大谈笑风生地涌进船行会馆里来。

船行会馆里打杂的伙计王二,急急出来闯到斜对街的酒肆。他大模大样地分派酒老板:“招呼手艺高的师傅弄三、五桌好酒好菜!都搬到船行会馆里头来!

“包圆包圆!”酒老板白胖的脸盘子立刻旋出两个酒窝窝,满漾着醉人的笑意。

于是跑堂的跑到街面上吆喝起来,酒伙计们搬着酒坛子饭蒸笼大碗肉大盘鱼穿梭着往船行会馆里送。一时间阻断了交通,过往行人纷纷驻足,吸吮着飘逸满街的肉香。

订下酒席的东家正是唐河帮帮头外祖父大人。客人们除了几个帮头,都是午间大闹赵家坟的黄帮、孝帮、中帮三拨人马。

原来这三帮帮头都和外祖父厮混得熟。唐河帮昨日早上还在沔阳卸从沙洋运到的货,夜里便赶到星沟镇码头,也想抢两趟沙石生意。外祖父今早刚刚来到船行会馆便听说了赵家湾的不平之事。他不忍坐视酒友记娃子遭难,便搬了三帮朋友飞舟驰救。这会儿劫持了祖父大胜而归,外祖父就来犒劳各帮援兵。

众人受之无愧,便大嚼豪饮起来,并拿午间千钧一发的械斗格局来聊着助酒兴。

外祖父一边不住气地吆喝添酒添菜,一边把单独要来的大蒜砣用食指和拇指捏着碾成蒜瓣,摊在桌沿伸巴掌“啪啪”拍碎,再一个个捏起往牙缝里塞蒜仁,嗑瓜子似地吐着蒜皮。

祖父坐在外祖父的左肩旁。他满身的泥土也没拍打。脖上的青筋还鼓暴着。滴酒不沾坐着发懵。

中帮的朱帮头靠着外祖父右肩坐着。都快进伏天了他还穿着一件蓝洋布大襟长衫。此人长得精瘦白净,蓄长发,模祥不象个驾船的倒象个斯文的教书先生。他矜持地细嚼慢饮着,正想着心思。

酒席将残时,赵家湾的农伕赵斌记摇身一变变成了船伕。祖父的几亩田、一栋老宅由船行会馆的老板作中间人换了翻倒在府河滩上晒帮底的一条府河兔子耳朵。

但是祖父差一点又掀翻了桌子。亏得外祖父的大巴掌按稳了桌面才没掀动。祖父只好砸了一个酒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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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难处再硬的汉子也得低头。祖父放下架子,朝论年龄论辈份都比他小的朱帮头行了两次跪拜大礼。笫一次拜他,他勉强收他入中帮。多拜一次求他,他仍要逼祖父甩单鞭不改口。

原来这黄、中、孝三帮,黄帮孝帮都是在老家有田有宅有家眷的,由船老大带了能出力气的子弟或婆娘出来驾船挣钱。这中帮却不同,都在乡下老家无一寸田一片瓦,连婆娘带伢包括爹爹婆婆米坛子尿罐子都搬来船上,船即家、家即船。祖父既典了田卖了屋,入这中帮本正是归宿。在座的中帮船老大们也都乐意帮里添一个硬梆梆的光棍。但朱帮头自有他的忧虑。都是汉川同乡,中帮又常在这本土跟前混,那赵氏家族人多势大,今日吃了亏明日少不了要找麻烦图报复。他怕因祖父而炸了帮。还有一层忧虑他藏在更深的心底:一只笼里装不下两只闹公鸡,他担心日子长了压不住祖父这条铁打的光棍。他这后一层,祖父一时尚揣不透味儿。外祖父和在座的几个帮头却都闻到朱帮头腋窝下的咸汗味了。

朱帮头要祖父先甩单鞭,入帮不随帮,自揽生意单行船,过两、三年再谈随帮的事。可是祖父虽泅水摸鱼是好手,别说摸不着装船卸货揽生意的门路,连驾船把舵都不会,不随在帮里混几年怕是不翻船也得饿人。

祖父把酒碗一摔,朱帮头的面子就破了,而且是当着他的中帮船老大们的眼跟前破的。他的白白净净的脸皮子就被祖父贴上了两片乌红的腥猪肝。

摔成两瓣的酒碗当即被伙计王二拾走扔了。王二后来下河入了中帮。他能代表瓷碗片见证十几年后汉水河上的一段恩仇。

外祖父嘿嘿嘿地从嘴里向大伙的鼻孔喷出热烘烘的蒜臭打了圆汤。他说星沟河堤上的这笔砂石生意他就留给列位帮头朋友,他不凑热闹了,明日就开头回唐河。说记娃子兄弟如不嫌弃就先随了唐河帮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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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钱鹏喜,笔名鹏喜、金戈、羊角,自由撰稿人。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任武昌理工学院教授。曾任武汉作家协会副主席、《芳草》主编、武汉文学院专业作家。主要著述有长篇小说《河祭》等5部,长篇报告文学《龙马负图》等2部,散文集《梓山湖笔记》等4部,《鹏喜中短篇小说》1部。多次获得湖北省、武汉市文学奖项,多种作品入选《湖北新时期文学大系》和《武汉文艺精品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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