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四天晚上。三妮子就着三根香葱吃了三张烙饼。又剥着三颗蒜瓣喝了三碗稀稀溜溜的小米稀饭。她恋恋不舍地撂下筷子。小肚子隐隐地胀疼,便嚷了声尿尿溜出门。出门便撞见了几个楞娃子。“三妮子,跟俺去瞧东洋鬼子好不?”“俺怕。”“甭怕!东洋鬼子模样跟俺大人一个样。笑死人,他们光着身子胯里夹着一块骚尿片子!”“不害臊!”三妮子啐了一口,不再答理,搂着裤腰要躲到墙根下去尿尿。“东洋鬼子给俺的方块糖酸不酸咸不咸甜不甜,可好吃哩。”“蒙人!啥时给的?”三妮子没回头,但停下没走了。“谁蒙您!昨晚给的。还给了洋铁盒子,盒里装的冰糖水甜津津的。”娃子们你一句我一句,还摇晃着手里的空洋铁盒子炫耀。三妮子这回信了。她跑转来要过洋铁盒子,一盒皮上画的花花朵朵怪好看。伸出舌尖在盒子口上舔了舔,果真甜。外祖母的三个妮子,数大妮子最俊也最勤快,二妮子最丑却最机灵,三妮子则最憨且最馋。当下三妮子便忘了尿尿,相跟着几个野娃儿朝龙王庙跑去。庙门前的空地上,东洋兵光着身子胯里夹着骚尿片子,又在咿呀呀地唱,呜呜呜地弹,咕噜噜地喝。地上摆满花花绿绿的洋铁盒子圆的瘪的都有。一群娃子们——比昨夜多出好几个,从墙根钻出来。立刻被张望着的东洋鬼子发现了。还是那个眯眼睛先招手唤他们。其余的东洋兵的脸上也都绽开热情缤纷的笑靥。“欢迎欢迎的!”“小孩,太君,朋友朋友的!”于是娃子们都拢过去。
东洋兵一人拉一个娃于到跟前玩耍。给他们吃花纸包的方块糖。给他们喝洋铁盒子装的器汁甜水。东洋兵又掏出皮夹子,捏出薄薄的小画片给他们瞧。画片土画着又俊又白的娃儿和挺俏的媳妇。东洋兵比比划划高兴得不得了,那意思是说画片上是他们养的娃子和女人。昨晚见他哭过的那个东洋兵也真好哭,他把画片往脸上嘴上贴着,又哭出一串猫泪。三妮子喝了眯眼睛给她的一洋铁盒子甜水。又玩耍了一阵子。这才觉着尿憋得慌。她便跑开去尿尿。她躲到一棵大杨树后头,蹲下来一边尿一泡恁长恁久的牛尿,一边远远地瞅着场地上东洋兵扭着腰哼歌的怪模样憨笑。天上的满月恁亮堂。大杨树前头一片浓荫。三妮子躲着尿尿的大树后头没多大荫。树荫只盖住她的头和胸前和屈着的膝腿。月光刚好照着三妮子撅得老高的两瓣小自屁股,像照着两个恁香恁甜的白面馍。三妮子正畅快地尿着。屁股上忽然被那条狗舌头凉爽爽软溜溜地舔了一下。她听到狗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当下三妮子也不回头,只嘻嘻笑着骂狗:“俺尿尿哩!您当俺屙屎?不嫌骚气就到前头来接着,俺朝您嘴里尿!”笑着笑着,三妮子觉得不对劲,咋狗舌头舔在屁股上不动啦?它在咬俺的屁股?三妮子猛一回头,没尿完的尿憋住了——
啥狗舌头?!那是一只毛茸茸的手在她的屁股上摸!手后头是一张东洋鬼子的脸——就是那个眯眼睛!这会儿他的眼可不眯,鼓得爆圆,通红通红的。他的嘴角淌着拃把长的涎水。跟前一堆草丛里冒出一股臭气。这家伙怕是刚屙完屎。三妮子愣过神来,尖叫一声,搂起裤子想跑。可是眯眼睛已连手带腰把她箍住,轻轻巧巧地提起来,搁在他的凸肚子上挺着。三妮子一个扑愣扭过身子,眯眼睛就势面对面地搂着她,啊哈啊哈地怪笑着,朝空地上的东洋兵堆里走去。三妮子挣扎着把两条腿死踢狠蹬,结果把没系上裤带的裤子给蹬脱了,鞋也踢飞了。她吓得乱哭乱嚷。但她的哭嚷声给围拢来的东洋兵的狂笑声淹没了。正玩得有趣的娃子们都吓傻了,哄地四散逃开。眯眼睛被冲过来的东洋兵簇拥着、推搡着,捉着一条乱咬乱叫的狗娃似的,牢牢捉着三妮子回到原地坐下。他用膝盖头夹定三妮子的两条腿,把毛森森的胸脯压住她的头,抽出一只手来在三妮子光溜溜白胖胖的腚尖上轻轻地贪婪地摸着捏着。别的东洋兵们却像拱槽抢食的猪猡,叽叽哇哇叫着挤过来七、八只手爪子,在她的两腚上抓着揪着拧着。三妮子已吓得昏死过去。憋着的半泡尿失禁般射出来正射在眯眼睛胯里夹的骚尿片子上射得他稀里糊涂。眯眯眼浑身一颤栗。疯狂了似地吼了一声,一把将怀里的三妮子掀翻身。三妮子便软塌塌地仰靠在他怀里,像春天的野娃子们剥掉了绿皮的白嫩嫩的杨树丫子一样,叉开了光溜溜的白胯丫子。眯眼睛咆哮着用脚踹头撞逼上来的东洋兵们,伸开一只大巴掌死死按住三妮子的胯丫子不让他们瞧。东洋兵们忽然变成了扑食的饿狗,一个压一个压在他身上险些把他的身架骨压碎。他慌忙抢先把手指头狠狠地深深地塞进那窄窄的胯丫缝里。众东洋兵狂怒了,齐心协力把他掀翻在地上,拽着脚脖子手脖子颈脖子夺去了三妮子。三妮子被仰面八叉地摔在地上。四、五双刀戟一般尖利的手爪刺进她的血肉,挤进她那浅浅的胯丫缝里掰着撕着掏着……
11
等外祖母接到娃娃们报的信,跑得披头散发像个女鬼赶到时,三妮子已像个白嫩的肮脏的死乳猪娃给扔在地上。她的头被皮靴子踩瘪了,扭在一边。挨地的一只眼睛珠子挤出了眼眶,滚在唇边沾着像嘴里吹出的一个气泡。上身的衣衫仿佛是被气鼓鼓的肚子胀开的,对襟两摆分别朝两边胸肋外奓展着,像两片折断的翅膀。两条胯丫子依然极嫩极白,但从交连在一起的胯丫缝处撕裂了,绽露出一滩猩红的血肉,酷似一团灼眼的火苗子。三妮子今年满十二进十三岁。外祖母捧起发酵的面团儿似的软塌塌热乎乎的一堆死妮子。她麻木地捧着搂着揉着捏着一时不知这是啥。但她到底明白过来这是一个死妮子。是她亲生亲养的嫡亲的娃。“老天爷,睁睁眼!睁睁眼,老天爷!”她全身痉挛着,嘴里念经似地喃喃重复着,两眼凶光毕露四处扫射,两腿踩高跷似的战兢着团团转着寻找东洋鬼子。场地上没一个鬼子的影儿。只摆满一大堆花花绿绿的圆的瘪的洋铁盒子。还支架着几支长枪。拱着的天空是深蓝色的。星星睁着千万只俏丽的亮眼。睁得最亮的一只独眼是月亮。外祖母把三妮子夹在腋下,扬起一只手臂怒指着亮晃着灯火的龙王庙,嘴里嗫嚅着闯过去。龙王庙里静悄悄空荡荡。外祖母践踏着满地的铺盖寻了个遍,也没见到一个鬼子的影儿。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钱鹏喜,笔名鹏喜、金戈、羊角,自由撰稿人。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任武昌理工学院教授。曾任武汉作家协会副主席、《芳草》主编、武汉文学院专业作家。主要著述有长篇小说《河祭》等5部,长篇报告文学《龙马负图》等2部,散文集《梓山湖笔记》等4部,《鹏喜中短篇小说》1部。多次获得湖北省、武汉市文学奖项,多种作品入选《湖北新时期文学大系》和《武汉文艺精品丛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