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篇小说《河祭》连载 · 第7章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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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二妮子给鱼腥味醺死过去又给鱼腥味醺醒过来。

她呕心呕肝似的呕出了嘴里的鱼。她心里憋得慌,便用牙齿在麻袋上咬开一道缝,透进了几口新鲜空气才没给憋死。二妮子想想橹精怪说的外祖父咋被逼走沙洋的事,明白自己给河盗绑了票。她挣扎着动动手动动脚扭扭腰。脚上的绳子绑得很紧,手脖子上的绳子却扭得有些松动。她慢慢地抽脱了一只手,又抽脱了一只手。手背上的皮都勒破了。又摸索着解开了脚上的绳结。

她兴奋得浑身发抖,悄悄地从麻袋缝里钻出头来,像个出洞老鼠似的贼眉贼眼地到处瞄。她瞄见划桨的不是那个渔老头子也不是那个假渔婆子,而是一个傻乎乎的独眼龙,他正脸朝天望着边划边哼哼呀呀的唱着不成调的曲儿。划子也不是那渔划子换成了小扁叶划子。麻袋里的她被扔在前舱里,船很扁舱便很浅,轻轻一翻身即可溜进河里。麻袋旁还扔着一只瘦瘦高高的鱼篓子。

她轻轻地撕开麻袋钻出来,躺在舱里小心翼翼把那鱼篓子塞进麻袋里鼓胀着。她瞧着那麻袋里真还像装着个人,忍不住捂着嘴轻轻一笑。她翻过身来,紧贴着独眼龙的瞎眼瞧不着的舱一侧卧着,打算麻利地溜下河去要溜得独眼龙不晓得一点音讯。偏偏这时,她听到一声严厉的喝问声和独眼龙的应笞声。接着,划子咚地一声撞在一条大船旁。迟了!到了团长爷的敞棚船了。

!二妮子气得眼泪汪汪,爬起来一屁股坐在麻袋上闭着眼等死。独眼龙这才发现二妮子,惊奇得脖子伸得老长打量着她问:“噫!俺这统住个妞的麻袋上头咋又多出您这个姐?”二妮子懒得睁眼答理这头憨猪。独眼龙便过来淫邪地揪着她的脸蛋把她揪起来,纳闷地使脚踢了踢统得鼓鼓的麻袋,那麻袋便轻巧巧地骨碌碌一滚。独眼龙这才吓得脸色发黑。他慌张地抬脸瞅瞅敞棚船上七嘴八舌喝问他的河盗。一边胡乱应答着搪塞,一边装作没事似的把二妮子的手扭到背后重新绑了。独眼龙把二妮子倒举起来,敞棚船上的河盗伸手拖住她的腿把她提上去,扔进一个黑洞洞的舱里。团长爷这会儿正和河盗们围坐在一起喝酒,他不吭声众河盗也不敢吭声都闷闷地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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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静静的,只听得见象是群猪在槽里拱食的骇人的咀嚼声和河风的轻吼,顶棚上挂的一盏“气死风”摇曳着,照在团长爷的脸上忽明忽暗象是脸在变幻着怪模怪样。团长爷这会儿又气又恼。他叫去绑票绑来二妮子,嘴里说是要出口气给唐河帮一点颜色看看,肚里却另有打算。他鬼迷心窍似的咋也忘不了那个丰满俊俏的大妮子。他指望外祖父闻讯会从沙洋赶回来赎票。那就逼他拿大妮子来换二妮子。他寻思那时不怕外祖父倔犟:是拿一个来吃香喝辣享福的人换一个囫囵人回去呢?还是由俺撕死这妮子?谅你杨大麻子会好好掂量掂量!不料他的如意算盘正拨算着,却给拴马铺茶馆来报信的伙计给扒乱了珠子。他料定精怪今夜必死在四姐手里无疑。绑来的二妮子这张票就别指望等人来赎了。想到这里,他心里越发烦躁,嘴里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使唤人地冒出一句:“撕票算啦l”众河盗一听,便去把二妮子从舱里拽出来推到船头。独眼龙转来问:“团长爷,这个票咋撕法?”

“啥?咋撕法?您说撕票咋撕?”团长爷喝得昏昏沉沉的,好一会儿才听明白独眼龙问的啥,他勃然大怒:“俺日您的先人您个龟孙子!还得叫俺去教您们这些饭桶咋撕票是不是?爱咋撕就咋撕呗!”骂完又扬起脖子喝酒,喝得歪歪倒倒的。河盗们便把乱踢乱叫的二妮子抬起来要往河里扔。独眼龙说:“别忙,这妮子是泡在河里长大的。怕是绳子松了,再紧紧!别扔下去好舍她跑了。”便有人提来一盏“气死风”照着,把二妮子胳膊上的绳子拽紧。独眼龙拿来一截绳头要去绑二妮子的脚,顺手就在二妮子的屁股上捏了一把。别的河盗便都学他的样子在二妮子身上乱摸乱抓。二妮子躲闪着哎哟哎哟直叫唤。

她见眼前只有死路一条,也不害怕了。便学着大人骂架的样子把脚一跺,往河盗的脸上吐着唾沫:“呸!呸!呸l您们有姐有妹有闺女没有?没有您们总有妈!有娘养没娘教的东西!咋不去摸您们的姐妹闺女抓您们的妈呀?”谁知这一骂倒把河盗们的淫邪劲更给骂上来了。他们原本就是一伙子没姐没妹缺囡少妈无媳妇的强盗,转眼间,竟你一把我一把把二妮子的衫子和裤子撕得稀烂。二妮子气得昏死过去了。那伙畜牲就提着“气死风”围着她的身子贪婪地瞅着,心里痒得没法搔,嘴里便乱唱起唐河上流传的一曲淫邪小调:楞小二(来),二十八,娶个媳妇还是娃。一觉睡到日三竿(哪),不知她裤裆里是个啥!是个啥(来),您嘴奓穸,尿一泡骚尿您当喝茶……唱乐了他们就嘻嘻哈哈地疯笑。在后头喝酒的团长爷也听乐了。他醉眼花花地跑到船头一瞧便皱起眉头不笑了:二妮子身上已被扒得光溜溜地抓出一道道血印子。在昏黄的灯光下她像个怕冷的白猫娃缩成一砣睡着了。团长爷心里咋就顿生怜悯之情。他感觉喉咙管里滋滋的有啥在往上爬有些胀有些痒,鼻子里也酸溜溜的。他团长爷五十出头了,这一辈子女人睡了不少,还没谁给他下个蛋养个娃。他瞅着二妮子咋就联想起自己断子绝孙起来,咋就疼起这个人家一泡尿一泡屎养大的娃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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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扇了独眼龙一耳刮子,把喽罗们都吼开了。他说这娃子别慌撕票,等明日再说。他说您们都挺尸去吧。说着他弯下腰去把二妮子抱在怀里下到后舱里。他把软塌塌的二妮子轻轻放到床上。解开她手上脚上的绳子。心疼地用手指头去抚着她满身的血印子。这时,他咋就想起他要把她收养起来。团长爷见二妮子躺在昏黄的灯光下恁安静恁中看。她羸瘦、娇小,眉脸上安着小鼻子小眼睛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他还瞧见她的胸前也不太显地隆起来了,摸着她的臀上也厚墩墩有两砣肉。瞧着.摸着,他那怜悯咋就变味了,他的眼珠子发亮了,酒在他的心头烧起来,他的嘴里很焦渴。当他的手指头摸到她的大胯上时他摸着了啥手指头就不动了。团长爷心想,还是不收养她吧,这敞棚船上咋好收养一个哭哭闹闹的小妮子?想着想着他那热烘烘的嘴就拱到她脸上去舔。边舔边烦躁地脱光了身子压在二妮子的身上。二妮子给啥钻心的刺痛刺醒了。她睁眼一瞧啥都明白了。她立马想到:俺可还是个娃哩!真养出一个小河盗奶娃子可咋办?她急得拼命蹬腿,但腿被压着蹬不动。手没被压着,她就用手使劲掀压在身上的大肥猪,可哪掀得动?她又想张嘴骂,嘴上却给一个圆溜光滑的啥堵着。一股酒臭熏得她完全清醒了。她感觉到下身像给啥钉住了似的一动也不能动,一张看不清的嘴脸贴在她的额头上。两张手的指头梳子似的插在她的发辫里。

压在她身上的那人睡着了,堵在她嘴上的是那人的喉包。二妮子这才想到那人已把啥事做完了。她又羞又恨,浑身一激棱,张嘴狠狠咬住了塞在她嘴跟前的喉包,同时伸手箍住了那人的脖子。二妮子像咬住一个红糖包子,糖稀子流满她一。团长爷疼醒过来,鬼嗥似的惨叫一声,揪住她的头发想抬头起身。可是二妮子的牙已深深钳进那砣软骨喉管肉里,她的手胳膊像一圈铁箍子,她的下身也痉挛起来两腿像一把钳夹子死死夹住了他……

第二天太阳都丈把高了团长爷也没睡醒出舱来。河盗们咋叫也叫不应就跑下舱去叫。等他们把缠绞在一堆的团长爷和二妮子掰开时,团长爷的血都从喉管里流尽了。二妮的嘴唇僵硬地龇翻着,牙缝里塞满了猪肝似的冷血块子。杀人不眨眼的河盗们也被这死人场面给吓呆了。他们过了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便哄抢着你争我夺地瓜分了劫来的金银财宝,放一把火烧了敞棚船,逃上岸,钻野林子为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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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帐房先生和外祖母随着千求万求央求来的理门头目红旗老五、通城老九等一伙人赶到拴马铺再赶到虎牙滩时,河心的敝棚船烧得正旺。他们喘着气,干瞧着火在水里跳跃,干听着火噼噼叭叭呼呼呜呜地在水里唱歌。直到河浪龇着獠牙噬尽最后一团火苗,又在河面上呕出一滩黑乎乎的秽物。这时,河上出现了奇象;一条幽灵似的空划子从下游慢慢地慢慢地往上游漂来。近了,天哪!那是橹精怪扔在拴马铺河边的划子!稀罕稀罕,虽说唐河在这一带水情变幻莫测,有一股极汹的暗流倒淌作怪,可这条划子咋恁巧,硬是被逆流推着反漂了二三十里漂到虎牙滩来了。瞧瞧!这鬼使神差的划子不住地旋着转着,竟朝大伙站着的这边河岸泊过来!众人惊得面面相觑。帐房先生猛地狂叫一声:“橹精怪!”接着便祷告似地颤动着嘴皮子:“好兄弟!您死啦也没忘记来搭救二妮子!您使唤划子给俺报信来啦?俺知道您死得冤,是俺哄您入了帮门坑了您哟!俺有罪俺有罪……”说着说着,他冷不丁地扑通一声裁进河里。众人慌忙下水去救,摸了半天连影子都没摸着。帐房先生若不自尽也逃不脱理门家法的惩罚。只可惜他到死也还不知眼下这理门大哥是谁哩——就是团长爷。

外祖母一直憨憨傻傻地愣在那儿。偏偏这时河心乱礁石间传来似奶娃子哭闹的尖啼声。“在那儿!在那儿!”外祖母猛然哭喊起来,惊慌失措地乱摇着众人的肩膀指点着河里。众人都说那是娃娃鱼在叫。外祖母断然不信:“别蒙俺!俺听见二妮子在叫唤I”外祖母挣脱众人的手,哭喊着冲向河里。她爬上那条自动泊在岸边的空划子,慌慌张张朝河心划去。边划边嘶哑着叫唤;“二妮子——橹精怪——帐房先生——您们在哪儿呀?俺来收您们的尸来啦!”任由大伙咋唤也唤不回她。那一叶扁舟颠颠晃晃飘飘忽忽。远了,远了,消失在绵绵长长无头无尽的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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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钱鹏喜,笔名鹏喜、金戈、羊角,自由撰稿人。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任武昌理工学院教授。曾任武汉作家协会副主席、《芳草》主编、武汉文学院专业作家。主要著述有长篇小说《河祭》等5部,长篇报告文学《龙马负图》等2部,散文集《梓山湖笔记》等4部,《鹏喜中短篇小说》1部。多次获得湖北省、武汉市文学奖项,多种作品入选《湖北新时期文学大系》和《武汉文艺精品丛书》。2023年出版《钱鹏喜文集》三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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