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散文《失落的周庄》第二辑连载 耖

编者按:犁、耙、耖、辊、车等,是古往今来乡村最主要的劳动工具。但随着时代的变迁,尤其是当前农村现代化进程的加快,这些器物正逐惭逝去。作家周镇明观察之细微,并赋予这些器物人性化,用点点滴滴的琐事将这些器物串将起来,便有了呈现在我们眼前的一幅昔日乡村风景画,愈品愈让人留连不已。本网特予以连载,以飨读者。

耖.jpg

 

牛耖.jpg

 

 

耖者,乃疏通(水)田泥之农具也

在所有农具中,大概是最为令人戒惧的:九根约尺长的铁齿,白森森的一字排开来,如同箭矢——焉不能令人戒惧?!

之形状,颇像一个“皿”字,它由耖把、耖柱、耖、耖齿、耖栓五部分构成。所谓耖把者乃是最上面的一条横柄,刚合虎口。而耖柱则有四条:两端各二,上端镶于耖把,下端嵌于耖,将二者联固为一体。耖是整张耖的主体,一般是上好的杉木所做,圆柱,如小碗粗细,九根耖齿皆插于此。在耖两头,还各有一根竖着的木头,长若尺半,其形柄,下端开有牙口(防套牛轭绳索滑落),此物乃为耖栓,系畜力挽牛轭之用。

耖历史悠久,且古时的耖与现今的耖大同小异。王祯在其《农书·农器图谱》有较为详尽的描述高可三尺许,广可四尺。上有横柄,下有列齿,以两手按之,前用畜力挽行。耕耙而后用此,泥壤始熟矣。

此文其他皆好懂,唯“泥壤始熟矣”一句颇为费解,尤其是那些不谙农事的阔人们。所谓“泥壤始熟”者,其实就是“熟田”。在庄稼把式眼里,田有“熟田”、“生田”之分。 “熟田”者,是指“土块细碎融合而平整的田”,反之则为“生田”。大知识分子王祯所述的“熟”,恰好道出了耖的基本功用——这可比现时五谷不分的公知们强得多了!

耖田可使农田表面变得平整,泥土充分细碎融合。在我老家荆南,凡是育苗田和插秧田,大抵都要经过这样的工序:先用板犁耕头遍,接着耙一次,让泥沤几天,再用铧犁耕第二遍(此谓之抄田)。此时翻抄过的田高低不一,垄脊如鱼背,厢沟见硬泥。还有一些耕田技术不高者,往往把田耕得一头高一头低,我们那里戏谓之为“狗半头”。要把这凹凸的田平整好,非得用耖子不可。

凡农活皆有技巧。那些说农活是笨活者,盖因其未历稼穑之事,故以满口的昏话。譬如耖田,其手法就有按、提、扳、送、托之五法。

耖田时,身朝前躬,脚须离耖齿一步半许,以免跨步前移时伤脚。双手虎口朝下,握住耖把,右手兼执竹条,牛绳则系于耖把左侧,以方便左手拉牵指挥牛前行。倘若耖到高处,便将耖柄向后扳并向下压(若臂力不够,可将上身扑压上去),此时耖齿将泥巴裹咬住,这招叫做“赶泥巴”。赶到低处时,耖向前推,且一边晃动,把泥巴带至低处。如果田面实在过低形成一个深凹,便身心后仰,借用牛轭绳套的力量将整张耖提起,把泥巴放得干净。——此即耖田之五手法也!

我们乡间把“横插一杆子”比喻成“赶横耖子”。因此耖田之方向又分横耖和直耖。赶横耖,就是一耖挨一耖转圈。有眼力的人和整田高手,一遍横耖就会将田块平个“大毛坯”,第二遍横耖只微平一下。在两遍横耖过后,就是放直耖,即顺着原田沟的方向将耖压着梳理一遍,此时田泥就烂熟了:亦即王祯所云的“泥壤始熟“者

耖平耖熟了的田便可直接插秧了。但如果是育苗田,那还得用杠子压一下。也就是在直耖过后,用一根长约三四米的直檩子,系上麻绳,人在前面拉,将整个田块压一遍,此法吾村叫做“亮田“。凡亮过的田皆平坦如镜。田耖得平,利于管水,免得谷芽或稻秧要么晒死,要么淹死。

赶耖是技术含量颇高的农活,操作不当,不但影响效率,还关乎到作物生长。仅以赶泥、放泥为例:赶泥要适可而止,赶多了,牛拉不动,弄不好,还会将高处变成低洼处或者将缆绳崩断;拿少了,会增多耖子往返次数,冤占时间。放泥同样有窍门,手里要掌握好轻重,第一遍耖往沟里放可以猛推猛抖耖子,然而第二遍就要靠手里调节了,一般要视田面或轻推或重推。还有那田角,若按常规操作,耖子根本走不到,从而留下死角。然耖田老手会有办法,来个反耖,即在田角处先把泥块放在离田角两三米的田埂边,将牛赶上田埂,双手提空耖右转,将泥块摁住,再反向赶牛从田角转过去,这时耖头恰好经过田角,赶耖人眼疾手快,迅速将耖柄前后摇晃抖动,把泥块均匀放在田角里。有些悟性差的农人,赶了一辈子耖,但耖出的田却高的像山低的像谷,整个田面像丘陵一般,被人当作笑料。

耖田除了五种手法外,还有两种其他耖法:顺耖和反耖。

顾名思义,顺耖就是顺耖齿方向耖。反耖则是耖齿朝人,这种耖法我老家乡下又有一种叫法,曰:默田。其具体默法是:耖齿朝后,两端的耖柱上横绑一根木棍,其距与耖脊约两寸许,然后将一块长短宽窄像搓衣板的木板塞在其间,上面或站人,或绑泥袋,视牛力气大小而定。此种默田之法有两处妙用:一使泥巴更烂,二是可利用耖脊平田——真是一默两得也。

邝璠有一首《耖田》诗,通俗道出了耖田的功用:“耙过还需耖一番,田中泥土要均摊,摊得匀时秧好插,摊不匀时插也难。”曾任于潜县令的何太青也有诗曰:“瓜皮一畦水,抄耖下芳田,浑忘泥泽汗,踏破陇头烟。”

还是那个南宋诗人楼璹在其《耕织图》中曾赋诗描绘过农民用耖耖田的情景:“脱绔下田中,盎浆着膝尾。巡行遍畦畛,扶耖均泥滓。迟迟春日斜,悄悄樵歌起。薄暮佩牛归,共浴前溪水。”乾隆皇帝也为耖田赋过诗,字里行间也对耖田农夫寄予了很大同情:新田如掌水潺缓,扶耖终朝那得闲,手足沾涂浑不管,月明共濯碧溪间。皇帝老儿毕竟是皇帝老儿,农夫和牛“共濯”的什么“碧溪”,只不过是一条泥水沟或一汪池塘罢了那个雍正则更甚,耖田于他看来倒像是春游般轻松美妙“南亩耕初罢,西畴耖复亲,四蹄听活活,十顷望匀匀,蝶舞黄萱晚,莺归绿树新,春光长不负,祗有力田人。”这里我不由想起了鲁迅先生的一句名言:

“穷人绝无开交易所折本的懊恼,煤油大王哪会知道北方捡煤渣老婆子深受的酸辛,灾区的灾民大约不会去种兰花,贾府里的焦大也不会去爱林妹妹。

诚哉斯言!

 


喜欢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