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八十谓耄耋，父亲牛年八十有二，母亲八十在望，他们栉风沐雨，千辛万苦，一路相濡以沫，把日子过成了童话。
父亲八十大寿，按理说，摆个大小宴席，儿女们分摊费用。但老父亲不允，让母亲用他们微薄的养老补贴买了些菜，请嫂子弟媳掌勺，在大哥家既简简单单又热热闹闹办了四五桌，是为庆生。因异乡照顾小儿上学，我未能亲历见证，实在抱愧，只能隔屏欣赏侄儿发来的欢乐视频。
那天，老父一如往常清瘦，眼眶凹陷，脸上发光，坐在堂厅与姑父，么舅，岳父，勇叔等长辈东扯西聊，神情爽朗。
宴席上，晚辈们纷纷夹菜敬酒，把盏言欢，父亲小喝了些，话语也稍多了点，侧脸问身边坐着的母亲:“怎么不见老三？”母亲答:“昨天，老三不是跟你说了，他来不了！”父亲微红的满是褶皱的脸上有一丝丝落寞浮现，瞬间又消失了。酒菜罢，母亲切了生日蛋糕，头戴王冠的父亲和众人共同分享，一脸幸福，开心得像个八岁小孩。四代同堂，子孙绕膝，父亲挺知足的。
父亲性情中庸，越老却越小孩气，听不得重话，一会嫌母亲饭煮得太硬，一会说菜炒得过辣，生起闷气来便自己动手，然而一生依赖母亲惯了，要么煮个夹生饭，要么炒个焦糊菜，咸的太咸，淡的太淡，自己都看不上眼，下不了嘴，自嘲笑一笑:“还是老婆子来！”
母亲接过来，喂了自家的几只鸡，“我吃啥，你就吃啥，挑么子嘛！我还不清楚你！”言罢，两人相视哈哈一笑。父亲摆好碗筷，乖乖地静坐桌旁，看母亲猫着腰不紧不慢地忙碌。
父亲能戒烟，母亲功不可没。父亲年轻时嗜烟如命，一天两包多，没钱买，自己种烟草，洗净，晒干，切丝，用旧书本纸卷着抽。寒冬腊月农闲日，他当弹花匠，专业制作娶亲嫁女红喜棉被，吃香喝辣不说，东家的烟更是少不了的。烟尘，絮尘，纷纷找上了父亲的胸腔，躲着不肯出来。咳嗽，干咳，咳半天，浓痰才喷薄而出。父亲习惯早起，牵牛出来到粪坑，牛尿，他咳，常常好半天。咳声响亮，引得河对岸秋平哥小店里买早菜的人们纷纷隔岸闻声观望。
“不能再抽了！再抽，要不要活了？”母亲火了，喋喋不休，将父亲衣袋，枕头套，能藏烟的地儿翻了个遍，找到的烟统统扔进柴火灶，付之一炬。母亲心细，不声不响去小店买些瓜子花生放进父亲衣袋。烟瘾发作，父亲掏了瓜子花生对付着，好一阵子，竟然忘了烟这个老朋友，碰也不碰。后来，父亲常常劝勉我们不抽烟，细数它的不是。
烟戒了，咳嗽明显轻了少了，父亲熬过了人生寒冬，和母亲相依相搀，彼此温暖。父亲极想趁身体还硬朗出去走一走，看一看越来越美好的祖国。
侄女丽娟、友国夫妇多次邀请父亲赴武汉玩耍，参加外甥重孙们周岁宴席，爬一爬龟蛇二山，登一登黄鹤楼，走一走长江大桥。父亲回来后，一路见闻说与母亲听，两天两夜都说不完。父亲慢慢地说，母亲细细地听。
父亲说:“老婆子，如有机会，下次你去。”
母亲却道:“我去？哪成呢！鸡啊，鸭啊，指望你？还不得饿死！再说了，我晕车。你想去，就去，我不拦你。”
其实，母亲担心，她一走好几天，父亲只能天天吃剩菜，因为儿女们不在身边，救不了急。
因此，母亲外出走亲访友，留宿绝对不超两夜，无论亲戚怎么挽留母亲多住几天，母亲总是婉拒，急急忙忙往家赶。
母亲不回家，父亲便一直念叨，电话拿起又放下，若实在太冷，便取櫈子堵了门上床坐等，忐忑不安的模样，让人发笑。
我故意说:“您早些睡，母亲今晚不回了！”
父亲说:“要回，要回，不回，她该来电话了！”父亲睡后房，房门敞开，手中一直拿着老人机，枕边，收音机嗡嗡响，他右耳听新闻，左耳听门声。大门外，电麻木喇叭声起，有人推门，櫈子倒地，父亲知是母亲回了，高声说:“老婆子，亲戚家的剩饭剩菜都被你吃完了吧！”说完，才脱衣安心睡下。
父亲不忘戏语一番，母亲懒得计较，也大声回:“是的，是的，你的剩饭剩菜还有几多？”
日常生活上，父亲如秤砣，离了秤，似乎一无是处，我们从未品尝过父亲亲手烹饪的美味佳肴，唯有父亲弹制的棉被一直温暖着我们的躯体，温暖着我们的心房。母亲惯坏了他，心甘情愿做一杆相夫教子，相濡以沫的标准秤。
鼠年国庆黄金周稍后，侄女莉霞金云夫妇，盛情邀请父亲、蔡奶奶前往江苏小憩，银哥夫妇全程作陪，乘高铁，倒汽车，坐邮轮，父亲轻松自如，游览六朝古都南京，拜谒中山陵，瞻仰总统府，拾梯而上东方明珠塔，身临其境感受上海外滩旖旎风光，畅游风景如画苏州公园，零距离观摩太空漫步，合影陈毅元帅铜像……父亲头戴蓝褐色毡帽，外着黑色夹克衫，脸上佩戴防护口罩，两手自然下垂，两肩外张，将自己站成一棵苍老的树，父亲抬高下巴面带微笑望着远方，似乎忘记了年龄，忘记了江湖。
一张张相片，就是一片片思念，冬日暖阳温煦地照着父亲衰老的容颜，他闭着眼睛，是否在默默祈祷:落霞慢些儿走，慢些儿走，我还要去更多的地方。
电话那头，母亲总是报喜不报忧。他们不会智能手机，只会候着我的来电。我就想象着:父亲静静地坐在门口，默默地看母亲猫着腰不紧不慢地忙碌。父母亲2003年开始，一直住在我老宅子里。与其说，他们守着老宅子，不如说，他们传递着一份温暖，传递着一份希望，温暖着漂泊异乡孤寞的心，希望着幼苗茁壮健康成长。牛年即将来临，祝愿二老的童话般生活更加牛气冲天，织就更加绚丽多彩的梦！
写于2021.02.09日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常振华，湖北人，中共党员，退伍军人，湖北省报告文学学会会员。早年当过村办教师和村干部。从小热爱文学创作，工作之余，时与文字为伍，常有作品发表于《作家荟》等媒体和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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