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争朝夺夕 农田水利掀高潮
豪情万丈 油灯一盏伴夜读
1
次日开始，知青们跟队里社员一样，天不亮就起床，穿着解放球鞋，戴着劳动布手套，扛着锄头、铁锹和钢钎等工具，精神抖擞地干农活、整梯田、修水渠，挣各自的工分。最初一天劳动下来，身子骨都像要散架似的。幸好大家年轻，身体强壮，次日早上醒来又精神饱满，没多久基本适应了农活。
每天的三餐饭，由知青们自己做。除了虞嘉玲、王艳两个女生会做饭，男生都不太行。但女生也要下田干活，并不是专职厨师，做农活累得骨头快散架，回到知青点，哪有力气做饭？陈振江便主动帮厨。他是个爱钻研的人，做什么像什么，没多久，在炒菜的火候掌握，佐料配放上，就能说出一些道道来，而且他对佐料很讲究，认为饭菜的味道重在佐料，他向村里大嫂们请教后，自制了一种山胡椒酱，里面配上大蒜、姜和花椒末，密封在陶罐里，放在太阳下暴晒半月后再开坛，奇香无比。虞嘉玲惊呼道，振江，你做饭菜的手艺比我强多了，太好吃了。
陈振江还花了6元钱在村里买了只老母鸡带一窝小鸡，拿回知青点，大家高兴异常。虞嘉玲、王艳一数：好家伙26只小鸡，好可爱呀。陈振江介绍，老母鸡能下蛋，小鸡长大后也能下蛋，正好改善大家生活。后来，在虞嘉玲、王艳的悉心喂养下，几个月后，有近20只小鸡开始下蛋，为改善知青生活贡献不小。附近知青点的知青羡慕得不得了。
吃饱了晚饭，知青们便按照各自的兴趣享受着业余时光。虞嘉玲普通话好，善于朗诵。田光旭会拉小提琴，大家合唱时他就给伴奏，从《大海航行靠舵手》，到《南泥湾》，再到《北京的金山上》……几十首革命歌曲，一遍一遍地唱。这拉小提琴的事，让章朝阳羡慕不已，到了年终，队里进行分配，每人分得二十几块钱，章朝阳用这笔钱买了把小提琴，每天傍晚找田光旭学习技艺，很快就拉得像模像样。知青们打趣地说，看如今稻草系腰琴声颤，想未来跃马横刀凯歌还。从此，知青点上两把小提琴，再加上覃启刚的口琴，就有一个小乐队了。
田光旭还会讲故事，讲得绘声绘色。
讲到精彩处，总要卖个“关子”，大腿一拍，各位听官，且听下回分解，睡觉去啰。
陈振江很是不满，你一次讲完不行呀，偏要留个尾巴。
田光旭得意地笑说，这你就不懂了吧？讲故事最吸引人的就是这且听下回分解，好吃的东西也不要一口气吃完了嘛。
章朝阳喜欢读书，每天睡觉前坚持读两小时书。王艳有点茫然地说，朝阳你这样爱读书，可我们这辈子大概只能这样务农，书读了又有什么用呢？章朝阳乐观地说，坚持读书，提高素质，将来一定用得着，不信咱们走着瞧。章朝阳兴致勃勃地写了首反映知青生活的诗，朗诵给大家听：头戴繁星去，身披月色返。农田水利掀高潮，争朝夺夕干。白日流大汗，傍晚琴声颤，油灯一盏伴夜读，豪情万丈翻。
陈振江喜欢打篮球，在土墙上安装了一个用竹根编成的篮球筐，每天再累，也要往筐里扔几个球。他也爱好诗歌，跟章朝阳有很多共同语言。他们俩还合作写了一首歌词：“知识青年，志在四方。上山下乡，激情飞扬。送行锣鼓震天响，打起背包气昂昂。像雄鹰在蓝天翱翔，像骏马跨越山岗，更像战士，奔向新的战场。”这首歌由田光旭谱曲，并组织大家合唱，后来多次参加夷陵县、夷陵市组织的知青文艺汇演，广受好评。
2
秋霜渐浓，峡江红叶如约给知青们带来欣喜，这是最令知青们开心的季节。田间歇晌时，他们撷来一大堆红叶，往坡地上一铺，大家躺在厚厚的红叶上，像是躺在一团云锦上，享受阳光的深情抚摸，那么柔软，那么温暖。虞嘉玲提议大家想想红叶像什么。
田光旭起头：红叶是峡江深秋盛装的风衣；
王艳朗声：是峡谷深情奉献的彩云；
黄龙津跟进：是神女浪漫妩媚的笑颜；
虞嘉玲补充：是滔滔江水吟唱的羞涩恋歌；
章朝阳畅怀：是百花凋落时的一场盛宴，是浓墨重彩中的一幅画卷……
陈振江兴致大发：古代诗人也都爱红叶，杜牧有诗，“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杜甫也有名句，“含风翠壁孤云细，背日丹枫万木稠。”还有一位诗人的诗句也许更绝：“小枫一夜偷天酒，却情孤松掩醉容。”
田光旭不以为然，这还不叫绝，还有更精彩的哩。
虞嘉玲迫不及待，那你讲讲？
田光旭就讲了起来：各位，且听我讲一个“红叶题诗”的故事，要不要得？
大家便兴奋地说，要得，要得。
于是田光旭开讲。唐僖宗时，一位名叫顾况的诗人漫步长安城墙下，在御沟的流水中，忽然发现一片有墨印的红叶，他顺手拾起来一看，红叶上题诗一首：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
红叶题诗墨痕未干，字体清秀。顾况猜想一定是某宫女所为。他把红叶题诗带回家里，久久不能释怀，眼前全是那个落寞女子空幻的身影。几天后，他也在红叶上题诗两句，置于御沟上游的流水中：“曾闻叶上题红怨，叶上题诗寄予谁？”
顾况将此事讲给同伴听，大家都笑他。一晃几年过去，顾况把这事渐渐淡忘了。他科举不成，便在一富商家教书。一天富商告诉他，唐僖宗不久前放出宫女三千，让她们回到民间。有位叫韩翠苹的女子是富商的同族人，富商愿为顾韩二人牵线结缘。他俩是否有缘？且听下回分解。
陈振江急得脸都白了，讲就讲完么，又是且听下回分解，吊人胃口。
虞嘉玲连忙转移注意力，起身吆喝，歇晌时间到了，都干活去吧。
田光旭丢下“尾巴”，下一次才抖落给大家：……当时顾况尚未娶亲，听说韩翠苹姿色美艳，于是答应见面。韩翠苹在顾况的书房一眼看见那片题诗红叶，问顾况如何得来，顾况如实告之。韩翠苹说：“妾在水中也得到一片红叶，不知是何人所置？”取来给顾况一看，墨迹犹存，正是顾况当年写的。俩人泪水盈眶，紧紧相拥。自红叶题诗到他们结为夫妇，中间已隔十年光阴。
韩翠苹悲欢交集，于是提笔写下：一联佳句题流水，十载幽思满素怀。今日却成鸾凤友，方知红叶是良媒。
3
在农村劳动，并不都是诗情画意，更多的是辛劳，是疲乏。开山炸石，砌坎造田，一天下来，累得骨头快要散架。陈振江这天晚上澡也没洗，倒头就睡着了，还做了个很美的梦。梦中他成了楚王，来到峡江巡游，霏霏细雨之中，一位神女款款而来，大王，欢迎你。大王被她的仙姿吸引，忙问，你是谁？神女说，民女瑶姬。楚王拈须含笑，瑶姬，好美的名字呵。瑶姬说，大王，天色已晚，不如在此安歇？此议正中楚王下怀，于是随瑶姬进了院子，用膳时，瑶姬频频斟酒，楚王不觉略有醉意，瑶姬说，床已备好，民女愿作大王之枕席，不知可否？楚王顿时觉得胯下像炭火一般灼热，于是俩人搂抱着走到红纱帐前，正要宽衣解带，陈振江却突然醒来，发现床单上都粘糊糊的，令他好不惶恐。想到刚才的好梦，在心里连叫惭愧。陈振江第一次有这样独特的经历。
不久，陈振美得到一个机会离开了家乡，原来夷陵船厂需要从农村招清洁工，她大伯陈宏禹有朋友在船厂工作，及时得到信息，并从厂人事部门拿到一张招工表，让儿子陈振军送过来。陈振军回家来给姐姐送表，顺便到知青点看望王艳——他俩从小爱在一起玩儿。陈振军那次在码头上送陈振江上船时看到王艳，曾问你也下乡？王艳说，下乡光荣呀。陈振军悄悄递给王艳一盒巧克力糖，王艳心里满意，嘴上却说到，你想腐蚀拉拢纯洁知青呀？陈振军说，原来你不想要，那我给别人去。王艳却一把抢过来，你想得美。王艳没有一个人私享，而是拿出来和知青们共同品尝。没几天陈振美接到通知，去夷陵船厂上班。临走前，还请知青们到她家吃了餐饭，跟大家依依不舍地告别。
陈振美的进城，使知青们有一种如梦方醒的感觉。一天，请假回城探亲的田光旭回到知青点，趁人不注意，悄悄递给虞嘉玲一张纸。虞嘉玲展开一看，原来竟是一张招工表。此时，虞嘉玲的父亲刚刚“解放”，恢复了工作，任夷陵港务局革委会副主任。尽管他对女儿回城的事忧心如焚，却不便找主任田太华提出要一张招工表，在给女儿的多次信中，只是鼓励女儿安心务农，未来一定有机会回城的。虞嘉玲虽然焦急，但她是一个懂事的女儿，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从未给父母增加压力。这时，田光旭拿出这张表，不免让她感到惊诧。
这张表是怎么回事？你给我，那你呢？
田光旭看着她，说，我老爸好不容易给我弄到一张表，可我更愿意把机会给你。
可是，你给我了，你就失去机会了。我怎能接受你这份厚礼呢？岂不是要让我愧疚一辈子？
不，你错了。你在我眼里是金枝玉叶，不能在这儿老呆下去。你不要考虑领了我的情而感到愧疚，我不会因为这而向你索取什么——如果不是以爱的名义的话！
每一个字，都撞击着虞嘉玲的心扉。在这个特殊时刻，如果不是因为心中有爱，田光旭没必要这样舍己为人的。在虞嘉玲眼里，田光旭也是一个优秀的男生，不仅长相俊朗，眉清目秀，而且身为领导干部子女，为人谦和，没有丝毫的特权意识，对虞嘉玲、王艳等女生，更是说话办事都有分寸感。几年来，既满腔热情，又不越规矩，不能不让人叹服。现在，虞嘉玲该如何处理呢？
虞嘉玲想到一个人，那就是陈振江。她跟田光旭和陈振江三人都是从小的玩伴，从小学到中学一直同班，而她跟陈振江曾经是同桌，很要好，无话不谈。虞嘉玲便想到了把这张表送给陈振江。可是，把表送给陈振江，让他先回城，这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让本身应该有机会先走的田光旭留下继续“再教育”？
虞嘉玲对田光旭说，表还是你填吧，我不要这张表，随你处理了。
田光旭定神看了看虞嘉玲，你不后悔？
当然不后悔。
好吧，我不勉强你。而我也能猜测到你的某些心思。我们把这张表送给陈振江，让他先走。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乐意，这也是因为我有一私心：这样，我就可以留下来陪你。
虞嘉玲沉吟半晌，好吧，你试试。
可她心里却想，如果我没有看错人的话，估计陈振江也不会要这张表。
田光旭悄悄把表塞给陈振江，陈振江愣了几秒钟，然后问，你有几张表？你自己可以回城吗？
田光旭说，我只有这一张表，你是我的好兄弟，我愿意让给你，我的机会可能比你多。
陈振江问，那嘉玲呢？
嘉玲还走不了，她也没有表。
行，那我们把这张表送给她吧，她是一个女生，不能长期在这吃苦，让她先走。
我刚从她那里来，跟她讲过。正是她，很关心你，让我把表送给你。
我很想要这张表，但是我不能这么做，谢谢你，也谢谢嘉玲。
一张招工表，此时在任何人的眼里，它都是一金疙瘩，但是现在这三个知青竟没有人愿意填这张表，这可真是奇事。
田光旭叹了口气，望着夷陵城的方向，在心里对父亲说，爸，对不起了，我要浪费一张表了，但我很高兴。你就原谅不孝的儿子吧，我要在黄牛岩多呆一阵子了。
4
七位知青一个也没有提前返城，大家又坚持“接受再教育”半年多。突然一天，广播里传来令人振奋的消息，国家恢复高考制度了。章朝阳听到恢复高考的广播，仿佛有一道光突然射进了他的脑子里面，“天生我才当大用。”中断11年的高考制度正式恢复，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春天正在来临。他立即召开知青会议，宣布从现在起，大家都要高考复习。白天继续上工干农活，晚上集中补习文化课。每天学习到深夜，讨论交流热火朝天，大家都佩服感谢小平同志，暗下决心奋发努力争取一考即中。章朝阳、陈振江征集知青们意见，有感而发，合作成诗一首“恢复高考有感”：霹雳畅情怀，龙门动地开；蹉跎安可道，困窘砺雄才；十载凌寒立，山河待我裁；雪纷堪对酒，梅萼报春来。
终于，他们紧张而兴奋地走进了夷陵市一中考场。一门门功课考下来，章朝阳、陈振江、覃启刚、田光旭、虞嘉玲等几位信心满满，相信自己一定能考上大学。鲲鹏就要展翅，骏马将越山岗。知青们都各自憧憬着美好未来，设计着奋斗方向。分数还没有下来，教育局就组织填写志愿表了。章朝阳左思右想，最后还是按自己要成为大江水运建设者的理想，第一志愿填写了山城交通大学，不久他果然如愿收到了入学通知书。虞嘉玲第一志愿填写了金陵大学。陈振江、田光旭两位男生也都跟着她填志愿，后来三人都录取到了金陵，虞嘉玲是金陵大学航政管理系，田光旭在金陵大学船舶驾驶系，陈振江却在金陵交通大学船闸管理系。
七七届高考，是中国恢复高考制度后的第一次高考，也是世界考试史上人数最多、规模最大的一次考试，五百七十万考生录取二十七万人，招生率只有4.9%，而黄牛岩知青点是考上大学较多的，有四人，一时传为美谈。
另几位，覃启刚考取了夷陵交通中专，航道专业，三年制的。
王艳也没考上大学。她在知青点的最后一些日子，陈振军看望她似乎更勤了。这时知青点只剩下她和黄龙津两人，陈振军来了便跟黄龙津挤着睡，然后便埋怨王艳，这么孤男寡女住在这里是何打算？不如请长假在家复习，以备来年再参加高考。王艳听从了陈振军的建议，回家复习，兼带着恋爱，次年再考时，顺利考上了夷陵师专中文系。她倒也很满足，每天晚上都可以回自家住，跟陈振军恋爱火热。
黄龙津这次参考连中专都没考上，不免有些垂头丧气，而这成了陈振江的堂妹陈雅曼经常嘲笑他是呆鸟的由头。虽然骂他笨，但不妨碍这个已亭亭玉立的高中生周末回家之前，先要到知青点上玩到天黑，甚至在黄龙津这儿蹭一餐晚饭再走。这时，知青点上实际只有黄龙津一个人了，他虽是山城人，爸爸黄赤怀是当领导的，出面说句话他的问题就能解决，但他却不屑于采用这种手段“逃”回去，实际上也不太愿意回他那个有后母的家。这一时期陈雅曼的蹭饭，实际上就像小夫妻一样跟黄龙津相对捧碗。既然天已经黑了，她必然说路上害怕，要黄龙津送她回家，而且必须要牵着她的手，以免摔跤。半年后，黄龙津考上海军，去了福建，分配在某军舰上当机务员。临走的前夜，陈雅曼在知青点上留宿，没有回家。黄龙津参军不到一年，他和他所在的军舰开拔到北部湾保卫石油平台，虽最终没有直接爆发战事，但他表现良好，技术过硬，在舰队技术比武中荣立二等功，被选送到海军工程学院学交通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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